乡村守望者
——序《邹正的诗》
邹正出生农村，这位乡村守望者完成了在京都的“物质文明”建设后，回老家造了一处园子，每天散步、种菜、泡茶、看书、喝酒、写字、作诗、会友，过起了一种衣食无忧、悠雅闲适的乡居生活。
在漫长的农耕社会里形成的中华耕读文化很是叫人迷恋的。即便在今天，虽然进入工业化、信息化时代，但是这对于从农耕土壤里过来的脚板上留有泥巴，心灵里也印有泥色的人，其生活方式、行为方式，以及许多想法还留在昨天、留在乡村，念兹在兹的还是小桥流水人家，花香鸟语桑麻。邹正由乡村走向都市，最后又回归乡村，把田园诗写作作为一项重要的文化艺术活动来完善自己的人生，“田园将芜胡不归”？古人的亲切召唤，泥土的亲切召唤，绵长而悠远，现在他又回来了。
当然这不是一个时代、一个人的乡村回归。更早的时候，有陶渊明的“回乡”。这位只做了八十多天彭泽县令的五柳先生，不为五斗米折腰，在任上辞官不干了，回到老家浔阳柴桑，自耕自食，饮酒赋诗。这是中国文化史上的一件大事，陶渊明不仅开创了“田园诗”的题材，确立了田园诗的艺术标高，更重要的是为中国士人建筑了一个安妥灵魂的精神家园。在这个园子里，士人崩紧的弦因之放松了下来，脸上有了丝丝的笑。
其实不是什么人都有条件回乡村筑一个“巢”的，尤其在今天对于进入城市的许多“城里人”来说，事实上己经回不了老家。他们只能想一想乡村，做一回一回的“田园梦”。“乡愁”是他们贮存在心灵深处，用以打发岁月的一枚精致玩物，时不时会通过歌声、文字、照片、微信等诸种方式在人群中秀一把，过一回乡村隐。
作为文化人的邹正就不是这样的了，也许是蓄谋已久吧，以前去城市就是为了今日回乡村。因为他需要去城里挣回乡居需要的物质条件。今天很多人都会有这样的想法，但未必能成功，也未必真想回乡村。成功者与真想者邹正做到了，他的田园情结落了地，开了花，结出了果子。
邹正真正意义上的旧体诗歌写作是在乡居岁月。当然京都也写了，但那只是铺垫，是前期准备。今天的他，人回了“家”，诗歌也回了“家”。现在邹正的创作有了生活地基，有了肥沃土壤，诗歌也就生长出葱茏。因此，他的乡村四季诗意盎然：春天里“喜看田园枝叶吐，细观村落锦花开”（《春日感怀》）；夏天里“才观稻浪起，又见鸟儿飞”（《夏日》）；秋天里“倚窗哀冷月，近树戏黄莺”（《秋》）；冬天里“落日孤村老树寒，叶黄水绿草枯残”（《乡村冬景》）。
夏暑躲书斋，秋凉把菜栽。
日闲人又散，夜钓月归来。
——《闲居乡村》
友到乡村夜话鲜，茶清味重更无眠。
风轻拂面情依旧，明月无声落我肩。
——《乡村夜话》
草槁芦枯独树沙，远闻犬吠少人家。
一钩抛入洞庭水，钓出肥鱼起浪花。
——《洞庭湖垂钓》
城中尘滚啸，乡邑自逍遥。
田野青蛙叫，竹林红叶飘。
灯明常夜读，月下独吹箫。
泼墨狂飞舞，心潮胜海潮。
——《夏夜》
诗人凉天种菜，月夜吹箫，墨舞灯前，钓垂湖面，好不怡然自得。这样的乡居生活真是叫人向往。
建设乡村，留住乡愁，是今天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一个重要课题，也是本质意义上的“国家城市建设”。乡村建设不只是修条路、换个房、护片林、筑个堤坝等，单靠资金投入去解决的所谓“农村落后”问题。其实，“先进”与“落后”不能单从物质层面去衡量，人的基本生存问题解决后，精神的富有才是真正的富有。中华民族在几千年来的农耕文明中，创造了丰厚的物质财富，养育了一代又一代华夏子民，更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这些财富有的是看得见的，更多的是看不见的，它就藏在黄土地里，藏在人们的记忆深处。珍视它、唤醒它，便是今天乡村建设最为重要的事情。从这个角度说，邹正的田园诗歌创作是有时代价值的。
文人乡居与土豪乡居是有区别的。前者是要履行一个文化人的职责，奉献给社会具有艺术含量和精神含量的作品，如作家韩少功、张玮的乡居。事实上真正文化人、艺术家的还乡，是一个“隐者”行为，是一件并不那么轻松的事情。
中国的隐逸之道，究其源头，可上溯尧舜及春秋战国时期。伯夷、叔齐不齿食周粟，避居首阳山，嚼草根、咽薇菜，终至饿死首阳山，被古人传为美谈。“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孟子的这一思想成为后世文人处世立身的法则。儒家的独善其身与老庄的清静无为相互影响、渗透，奠定了中国士人隐逸的思想基础，解决了中国士人的现实人生难题，使人生有了一个回旋余地。又因了陶渊明的历史标高，后来的文人乡居，社会对他已经有了一种文化期待。
田园诗是在乡村泥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它有大地的颜色和泥土的芳香。浸润劳动者的汗水，反映乡村的喜怒哀乐，是田园诗歌的重要特征。不以旁观者的姿态，而以诗歌创作实绩参与乡村建设，是今天田园诗人的时代要求。作为一个从京都回乡的艺术家、诗人，我们有理由期待邹正的田园诗歌创作走得更高更远。走笔至此，邹正的《田园问答》又叫人喉痒，轻轻吟出了声：
问余何意佳？心远种桑麻。
垂钓烟波里，归来带晚霞。
2018年7月20日 北京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