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诗歌成就了他
——序张天波诗集《望奎轩诗钞》
几千年来的中国有一个奇特的文化现象须得留意:大凡一个人只要接触并且喜欢上了中华诗词,那么这个人从此就会与诗词不离不弃,或欣赏、或吟诵、或写作,一般说来,诗词会与他从一而终,直至陪伴他走完生命的最后岁月。在今天,我们常常看到八九十岁的写诗老人,晚年什么事业都可以放下,唯独放不下的是诗词。如此说来,爱诗的人生是充实和美丽的人生。难怪郁达夫先生大致说过这样可谓极端的话,他说真不知道一个不会读诗、写诗的人,这一辈子是如何生活过来的。这大概就是中华诗词的魔力,自然也是中华诗词的生命活力。
的确,诗词是能让喜欢它的人着魔、上瘾的。当然,它不会像赌博或瘾君子那样消磨人的意志,使人沉沦,甚至堕落。恰恰相反,中华诗词对于健全人的品格和建设美好社会来说都是十分有益并且有效的。我们的古人早就发现了“诗教”的重要性。古往今来,中华诗词完全可以称得上一所终身育人的大学校。这确乎是一所没有围场,也不讲究什么条件的“大学”。说它“大”是因为它遍布城乡的各个角落,凡是有华人的地方差不多都有这样的“大学”。古人作诗有“马上”“枕上”“厕上”之说,形象地说明了这所“大学”的“无处不在”与“无时不在”。这所应当被称为“中华诗词”的学校不仅在传授知识,更在于它启迪人的心智,开发人的潜能,修养人的情趣,提升人的品质。因此“诗三百”才上升到“经”的地位,成为一个中国士人“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教科书——《诗经》。
事实确乎这样。《诗钞》著者,冀人张天波可以说是诗歌成长了他也成就了他。这个实诚的年轻人不知哪一天爱上了诗词,从此就与诗歌结下不解之缘。他一头扎进诗歌的海洋,那么执着地写诗,像圣徒那样地写诗,写他的所见所闻,写他的所思所悟。诗词没有辜负他,而是像甘露那样点点滴滴滋养他。由是,这个曾经的乡村野孩子,便写成了一个知书明理,温文尔雅,还有那么一点“艺术范儿”的“诗人”;便写成了一个眼界开阔,思维活跃,上进有为的智识青年;重要的是,诗歌重写了他的身份,由一个“打工仔”、“临时工”,写成了一个国家公务员,有一份体面的工作和稳定的收入,能够在地方社会文化事业上发挥着自己的作用。也许,有人会说不写诗的张天波也许会经商当老板比现在更有钱有势有成就。我看未必。因为兴趣爱好能与自己的工作结合在一块的人生,自是惬意的。
人们热爱诗词,是因为诗词是一种美化心灵进而美化生活的工具。这个“工具”,世俗些说是提供给人可以向上攀升的“梯子”,比如古代的那些深居山林的“瘾士”,其实他们大都热衷功名,难耐寂寞,无不通过自己行为的怪异,或不错的诗文,表现自己的不同凡响与济世才能,以其引起朝廷的注意,然后走出山林,走向仕途,封妻荫子。这“工具”,风雅一点说是能使人实现由“形而下”向“形而上”的精神转换,以其达至人生的理想境界。
以张天波为例,在《诗钞》的数百首诗作中,大都有注释,如果仅从知识积累上说,诗歌于天波也功莫大焉。“社燕罩玄衣,衔泥带雨飞。”“檐下飞玄鸟,犹思旧主人。”这是诗人咏“燕子”的诗句。“玄衣”,诗人注释说“古代祭祀时穿的一种黑色礼服,后也泛指黑色的服饰。《礼记》:‘周人冕服而祭,玄衣而养老,也就是玄衣素裳的意思’。“玄鸟”,诗人注释说“中国古代神话传说中的神鸟。《诗经·商颂·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王逸《离骚》注:‘玄鸟,燕也’。”
老实说我也是读了天波的《燕子》才搞清楚“玄衣”“玄鸟”的来龙与去脉,这么多的学问与讲究。《诗钞》的用典几乎随处可见,这就要求诗人的阅读量与知识储备量不是一个小数目,这样在创作中才能够做到诗句于家鸡熟狗,随呼随到,心手一致,运用自如。
古人作诗讲究“出处”,甚至强调“句句有出处”。也就是说要明白你的这一句诗是从哪个地方来的,典出何处?无疑,这是儒家文化的一个显著特征,我看也是中华文化不易消解的一个原因,进一步说也是民族凝聚力的一个不可忽视的原因,即便在今天仍有一定的积极意义。旧时代的读书人莫不按照儒家圈定的“四书五经”读书写作,《诗经》又是他们的“经书”,这样,诗人的大方向把握住了,诗歌的正脉把握住了,写作就不会出格,不会离谱,几千年的中华家国体制也就得以延续了下来。
天波热爱中华传统文化,其诗歌创作也是遵从中国的诗歌传统。他融古典知识于诗歌创作中,作品称得上典雅,有文气,有书卷气,比较耐读。“少小常嫌母不慈,揪心最是别离时。东邻西舍相求告,为我负笈到泮池。”这首题名《唯盼》的绝句,诗人叙述母亲不能满足儿子的需要,为儿子交不上学费发愁,求东家借西家,凑钱送儿外出求学的情景。作品通过“东邻西舍相求告”这一生活细节,状写了乡村生活的艰辛,也状写了贫困中母亲的伟大。而诗中的“负笈”“泮池”不仅传授了知识,同时贯通了古今学子的求学之道,让读者联想多多。从这里我们也发现了天波的成长轨迹与诗歌创作轨迹。后来,他的“咏物”“行吟”“抒怀”“酬唱”“纪庆”等等作品,更是透露出这个时代社会人生的俱多消息。
文化,是时间熬出来的,自有它的特殊性。它带着人与土地的血液与气息,缓慢生长着。对于文化的生成,应取的态度是,既要向前看,但更要向后看;既要向外看,但更要向内看。以今天的科技、物质条件,三个月或是半年可以产生一座摩天大楼,但产生一部《红楼梦》得十年,还须是天才的曹雪芹才可以做到。中华诗词是人类文明的瑰宝。张天波,一个新时代的年轻人,对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如此热爱、熟稔,用心传承,难能可贵。在弘扬优秀中华传统文化的今天,《诗钞》的出版,是有现实价值与启示意义的。
当然,天波的诗也不是泥古不化,全都文质彬彬的。《夏夜过烧烤摊有感》就写得生机活泼,跳突多姿,现场感强,画面感强。“山城马路边,烧烤摆成摊。”“几块猪羊肉,一支小竹签。”“嚷嚷复喧喧,衔杯恣态欢。”“谈些消遣话,直到未央天。”时间、地点、人物全有了,关键是诗的状态出来了,氛围出来了。诗有了“状态”与“氛围”,这诗就“活”了,有“生气”了。看来,天波是那种既有能力深入传统,但又有力量从传统里打出来的诗人。
保定,是当代诗词创作的重镇。天波的前辈,保定中华诗词学会前会长,己故著名诗人、陶瓷大师、新时期定瓷复兴之父陈文增先生,诗词创作不仅数量丰质地好,而且对坚持平水韵创作有许多理论建树,起到了很好的示范作用,助推了保定地区的诗词创作。天波坚持旧体诗歌平水韵创作的正脉一途,源流清澈,正沿着这条路稳步地往前在走,很是令人欣慰。
有传统底蕴的当代诗词创作,一定能够产生优秀的作品,产生优秀的诗人,天波是我期待的。
2020年4月 南园读书楼
注:《望奎轩诗钞》·吉林文史出版社·2020版。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