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刀磨亮的诗人
——序李滢酒诗集《楝花香送麦秋时》
李滢酒送我诗集清样书名为《苦楝花开》。作为一个与文为伴的写作者，我深信文字是有神性的，它似乎对应着人的时运盛衰，好听好看的文字，人生自会是一个“好”字。因此我建议滢酒把《苦楝花开》的“苦”字去掉。他欣然接受，换了几个名字都不甚满意，最后确定用《楝花香送麦秋时》。这书名好哦，麦秋时候楝花飞香，滢酒己到知天命的中年，是听得懂上帝的语言了，正是丰收季节，人生的“苦”是再也没有了的。滢酒，你就安心干活、写诗，把酒杯盈满，过开心快乐的日子吧。
滢酒是以农民工、泥瓦匠的身份登上诗坛的：
全仗泥刀吃饭，难凭拙笔融资。酸甜苦辣鬼才知。 且把清杯托起。 也学陶公种豆，也如何靖吟诗。百年之后道俺时，哪是前朝隐士。
这首《西江月·亦工亦农亦写诗》不知写于何时，似是早期作品，且出手不俗，有耕夫气，也有书生气，写出了作为泥瓦匠滢酒的豪迈与无奈。
我的阅读视域不宽，当代“泥瓦匠”诗人我就只知道有个李滢酒，还是新近才知道的，还是相距不过二三里地的老乡，还写得那么的浑厚典雅，对滢酒自是刮目相看，且多了一份关注与关切。
在我们家乡楝树是被称作“苦楝树”的，寓意的似乎是一个“苦”字，是村人不怎么喜欢的树种，生怕把“苦”惹上身来。虽然苦楝树生长快，不仅花色和冬天叶落后一簇簇金黄色的果子招人喜爱，其材质花纹也十分好看，但一般不会用来做门窗，打家具的。滢酒情钟这个“楝”字，我猜想怕是有其来由，是一个特定时地的幸福回忆吗？是表达作为农民工、泥瓦匠诗人挥之不去的心内“苦闷”吗？也许二者兼而有之，我姑且作为第二种猜想来解读。
“农民工”是中国改革开放后的一个特殊群体，它以最大的劳动量和最低的工酬，用体内渗出的咸的汗水与腥的鲜血，建筑了今日中国城市的繁华。
大楼深处自凉阴，午睡沉沉无处寻。
只有工头心内急，狠敲架管作铃音。
——《工地午睡》
莫道相知恁喜欢，其中酸楚泪潸潸。
常常为复阿哥信，躲到西头厕所间。
——《打工妹》
包工头“狠敲架管”催叫民工干活，打工妹子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地方，只得“躲到厕所”给恋人复信，这种细腻辛酸的现场描写，非局外诗人可得。
农民工的劳动如何？是“朝朝床起五更边”；所得如何？是一家子“勉强保住吃和穿”（《七零后民工》）。一年到头辛辛苦苦的农民工能让钱包鼓起来，踏踏实实，开开心心回家过年吗？不能！因为领不到工钱哦。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处境与心情？是“小雪如锤穿破瓦”，“西壁棚寒被作巾”（《打工君山》）。这种生命的切身体验自然流露出来的作品，最是感动人也感发人。
当然农民工也有“乐”的时候。他们的乐多是一时的“乐”，或强作欢颜的“乐”。
一手泥刀一手砖，砌将大厦入云天。
闲时躺上安全网，唱首情歌到月边。
——《民工》
这是一时之“豪”一时之“乐”，静下来想想妻儿老小，正盼着寄钱回家，怎又“豪”得起来“乐”得起来哦。
常对泥刀顾自哀，无缘为国戍轮台。此生怕是把名埋。
喜有高楼承雨露，何叹热血作尘埃。今宵把酒应开怀。
——《浣溪沙·大厦落成夜宴》
这何尝不是强作欢颜的“乐”。
农民工的“苦”与“乐”，只有“农民工”才能深切体会到。滢酒在《民工篇》《乡情篇》《亲情篇》，以及《农人篇》等作品中书写了“农民工”的生存状态，是我极为看重的作品，也是《楝花香送麦秋时》最有价值的作品。其重要性在于，它为“农民工”树碑立传，不仅留下了一份弥足珍贵的改革开放时代的诗歌史料，更是赢得了旧体诗歌的当代荣光。
诗人大都是情人，因其情重，作品才真挚感人。亲情、友情、乡情、爱情，是滢久诗歌创作的常见题材。于他有帮助，或感动于心，或交往频繁的文朋诗友，总是唱和不断，歌咏再三。
“忍送香车别，期于梦里停”（《送荷花之长沙》），“愿为怀里犬，或化贴身衣”（《写给郑晋》），“唯我相思无尽日，花开花谢一年年”《七夕夜怀郑晋》），“今宵遥对月，忽觉楚云孤”（《写给荣梅》），“把酒放歌惊五岳，谁是知音？去问王盈月”（《蝶恋花·赠王盈盈月》）……不能不说“情”是滋养农民工李滢酒的肥沃土壤，也是支撑其诗歌创作的力量泉源。滢酒在《后记》中透露，王盈月、郑晋、荷花、荣梅，以及诗中出现的女性，都是他“人生中的贵人”，有着本能的感动与感激。因此，滢酒为她们写诗，当然也是在为自己写诗，这一如春天草木的萌生，是不得不发芽，不得不成长的事情。这样的情诗自是带着草木的清新，芬芳读者，也芬芳时代。李滢酒不娇情，不遮掩，而是把本应属于隐私的“她”，大大方方地端给读者，凸显了湖湘男子的坦荡胸襟与别样风采。滢酒的情诗，相信也会是读者特别看重和珍视的。
使我不免感到遗憾的是，滢酒的诗歌创作有些走偏，尤其对于题材的文学审美把控不够，表现在没能将主要精力着笔农民工题材的创作，要我说这是当代诗歌创作的一个损失。因为滢酒不仅有旧体诗歌写作的才情与天份，更重要的是他是“泥瓦匠”诗人，是辛酸苦辣尝了个够的响当当的“农民工”，辛劳半辈子，载他风里来雨里去的至今还是一辆摩托车。滢酒如能以一个农民工的视角，写活一个“农民工”时代，其诗是会有诗歌史意义的。当然滢酒写了，但是我觉得还是少了点。因为写了半辈子的诗人，农民工题材份量本还可更重一些，本应成为重点却没能成为重点，这从《楝花香送麦秋时》的编辑就能看到。这是一个属于滢酒的富矿，又当盛年，却没能充分地开掘利用，很是可惜。当然，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滢酒自有他的想法。需要指出的是，我从来都是把诗歌作为严肃的文学创作来看待的，如果诗歌仅是类似于烟酒茶的吃喝应酬之物，那是另外的一个话题，不在我言说之列。不知滢酒意下如何？不当之处，还请方家指正。
2022年5月21日 南园读书楼
注：《楝花香送麦秋时》，炎黄文化研究室图书策划出品·2022版。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