丢下山的夕阳 明天又是一轮新日
——序戴长明诗集《那个地方》
八月湖(戴长明)近年来创作了一批诗歌,我一点也不感到惊讶。二十六年前的1979年,我跟八月湖在新疆戍边,且同一个部队。那时候,中国共产党十一届三中全会刚刚开过,解放思想,拨乱反正,青年人关心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振兴中华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那时候的青年差不多都是文学青年,通过文学表达一种情绪是那个时代有志青年的特征,当然也就形成了那个年月的时代特征。八月湖开始了最初的文学写作。当然是诗歌。
1977年八月湖写了《喜载丰年》的诗,悄悄地向报社投了稿。令人鼓舞的是八月湖的诗歌,在新疆《昌吉报》发表了,并且得了十二块钱的稿费。“文化大革命”被停止的稿费制也就是在这一年得到恢复的,同时恢复的还有作品的署名权。这在那时是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文学是一项神圣的事业,能够做这一事情的人是被社会高看的。在当时十二块钱也不是一个小数字。更重要的是个人的知识与智慧得到了社会的承认,一个新的时代开始了。八月湖别提有多高兴了。
在那些年月里,八月湖创作了不少诗歌,在《昌吉报》、《博格达》、《新疆日报》、《新疆青年》等报刊发表。后来,八月湖去新疆大学上学,毕业后又在军事事务上奔忙,诗歌写得少了。再后来,八月湖解甲还乡,基本上放弃了诗歌创作。我不免感到遗憾。文学,多好的一个事情啊,怎么说放下就放下了呢?
但是,文学无疑又是人心头的一份痛。什么时候它又会来痒你一下,使你欲罢不能。这大概就是文学的“魔力”了。八月湖又开始了诗歌写作,这使我感到欣慰。
也许八月湖悟道了。二十六年来,八月湖做了多少事啊,走了多少路啊,八月湖也许明白,真正安妥自己的灵魂的,还是“文学”。
二十六年后读到八月湖的第一首是《鸟语林》。“大自然是设计师的金矿/白云出生处把鸟语收藏/树林,一根青青的钓竿/山道的线甩得又弯又长/……”“鸟儿成群飞来了/张开渴望的翅膀/游人的多情被羽翼拍落/洒下点点迷惘……”最后,诗人以“身上的翅膀在笼中/心中的翅膀在天上”作结,诗句的一收一放,带给人美的享受与遐想。《鸟语林》好读,语言清新、淡雅,仍然保留了青年人的那一种率真与质朴。由此可见,文学是能养心的。
母亲是游子的故乡。写母亲的诗多矣,但八月湖笔下的《母亲》非常独特:“如空中的雪花,母亲的银发/丝丝飘落在我心上/有时我搓成绳/丈量母亲弯弯的路/有时我织成网/打捞母亲甜苦的一生……”由母亲的“银发”,而“搓成绳”“织成网”,这样的诗句形象、传神,且富于张力,一下子就被读者抓住了。
用“线”来表达母亲与游子的亲情关系是中国诗歌的一个传统。唐朝孟郊用母亲缝制游子衣服的“线”来表达母爱。今人八月湖用母亲的银发作“线”来表达游子对母亲的爱,同样取得了好的效果。八月湖的《母亲》是可以当作现代版的“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来读的。
我还想说一说八月湖的另一首诗《记住,丢掉》。写黄昏一个老人去垃圾筒里拾垃圾。这在今天的城市是一个司空见惯的现象。但诗人眼中的这个场景就有他独特的意义。“不满意的就丢掉/不喜欢的就丢掉/没有用的就丢掉/”。可以说人们天天在“丢掉”一些东西,尤其在一些富裕阶层,丢掉的也比一些人拥有的还多。一些人“丢掉”,因此养活了另一些人的生命。这就是今天的现实。
接下来,诗人写这个黄昏捡垃圾的老头:“像虔诚信徒的朝拜/寻找丢掉的失去/捡起失去的希望和一抹碎金/”于是“就有了一篓收获/和半个夕阳/他知道丢下山的夕阳,明天又是一轮新日/”这诗大气,富于哲理,具有很高的艺术欣赏价值和社会认识价值。诗人并没有把它简单地放在社会贫富悬殊这一层面去写。而是挖掘更深层次的美学意义,从而获得了庸常事扬的诗意表达。
八月湖搁笔多年,开笔就有不俗的表现,这说明,诗人的笔虽然离开了诗,但心并没有离开它。诗是在诗人的心里养着的。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诗人八月湖又回来了,真令人高兴。
指出八月湖诗歌的某此不足是容易的。如近作《不朽的良心》中,“我查遍所有的辞典”“一台标准的电子秤”“一瓶名牌纯净水”,这里的“所有的”“标准的”“名牌”似乎都是多余的。这些句子单个看是“公共语言”,放在诗里整体看还是公共语言。因此我要指出,作家的写作,最要紧的是如何控制文字,使文字越聚越拢。要知道,艺术的本质是少,而不是多,是紧而不是松。在八月湖重新拿起笔来的时候,我要特别提醒,以十分挑剔的眼光,对待笔下的每一个字,每一行诗句。说此,与八月湖共勉。
2012年 北京前门东小街
注:《那个地方》,中国文联出版社·2012版。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