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经历了一些事情，而且是一个有思想的人，而且是一个想表达思想的人，而且是一个有诗性表达能力的人，那么，这个人大体可以称之为诗人了。

这是一首五律。时间当是春末或是夏初。诗人上路了。山道弯弯，山风阵阵，虫鸟欢歌，白云舒卷。诗人步履轻快，心情自是不错。但当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程后，开始行走时的快乐心情不见了，眼前是望不到尽头的山和路，走着走着，腿也软了口也渴了心也烦了。目的地还远着啊！一个人就那么孤单地走着，没有谁会来帮你的，他知道路还得坚持着往前走，这是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这么一想，真是怪了，山路不平，心情却是渐渐地转“平”了。

      心放平了，风景也就又耐看耐读起来。火红火红的“丹花”（作者是靠近陕北的山西人，“丹花”是陕北歌子里常唱的“山丹丹”吗？）挂在山崖上，香透了绝壁，当然也香入了诗人的心。炎雨阵阵，撒落林间，莎莎的响声收走了鸟音。是炎雨遮蔽了还是防碍了山鸟的鸣唱？好像是又不像是。因为炎雨过后的鸟鸣可是更加清亮洗耳。近处看山，野树横枝，藤缠石趣；远方放目，蛮峰耸立，云上生家。溪边木石茅亭，看样子是干枯了几多时日，现在可是流水有声。此时，诗人的心思活跃起来，这山间流水己然是海潮声动，澎湃涛涛了。

      字面上的《山行》是好。好在诗句井然有序，小而大近而远，诗境层层展开，让读者享受到一次愉悦的山行之旅。这好也就只是如此这般的“好”。真的好诗只有读进去了，才能深知其“好”。《山行》“好”在哪里呢？好在它通过个体的现场描写，写出了众生的生存状态，具有普适的人生、社会认知价值，这才是我高看并推重的《山行》。

      再读《山行》。首联“行路崎岖久，诗心欲转平”。何尝不是写自己写人生呢？对于芸芸众生来说，人世间哪有什么平坦路途可走，几乎无一不是行走在崎岖山路上。人，俗一点说是一堆麻烦，雅一点说是一道难解的方程式。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要面对生老病死的困境。及至长大成人后，上学创业、工作成家、结婚生子、养老送终，哪一道关都不容易过，但又都得过。你别无选择，躲不开，甩不掉，回避不了。唯一可做的不是“躺平”等助，而是调整自己的心态，放平心情，微笑着面对现实，挑战现实。

      人承认了现实，学真了做人、谋生的本事，顽强地拼搏、奋斗，跌倒了爬起来，继续前行。这时你会发现，那些所谓的难事和难关不觉得多么的“难”了，相反倒有一种破难的快乐，成功的喜悦。“欺软怕硬”，大概是自然界的一个普遍现象。有时候是人欺，有时候是自欺，但更多的时候是自欺。自己不欺负自己的软弱，自己就硬朗了、强大了。自己强大了，别人也就不敢欺负你了。人如此，国亦如此。

      自己突破了难事和难关，这时候人的心胸豁大了，看世界的眼光也因之变得开阔而美丽。接下来的颔联“丹花香绝壁，炎雨碍清鸣”？胫联“树自山前秀，峰从云上生”写的正是上面讲的那一层意思。丹花因绝壁而香，鸟鸣因炎雨而亮。诗中的“绝壁”“炎雨”“山前”“云上”，都可以寓意为人生的种种困境。迎难而上，因困而生，正是所谓的“无限风光在险峰”。这诗就有哲人之思，天地之理。

      尾联“茅亭响流水，己带海潮声”，诗因炎雨声而流水声而海潮声，可谓山海相应，声气相通，完成了诗的破壳而出，也完成了诗人的艺术造形。

      沉静，是我对当代诗歌的审美标准之一。生活的社会的人心的喧哗与躁动不是件好事。日升月落，无以穷尽。人没必要赶着日头跑，那么快把就把自己的日子过完。沉沉的静静的不被社会打扰也不被傍人打扰，享受那一份属于自己的凡俗生活和读书生活是多么的好。

      作为诗人，长河诗词曲都有修养。比较看，我更喜欢其五言诗歌，句子短意思却不短。少言大之，是真作手。

      大体说来《响流水集》的文字是沉静的。它没有宏大叙事，大语言少，大建构少，这都是很好的。从身边细小事入墨，就得了一种气定神闲的自信与自在。看得出长河常是闲着一份心情，拾起路边的野花与山鸟，融入己经的和曾经的乡村的市井的活泼日子，再把自己的哲思情思诗思放进句子里，这诗就有了人间烟火气，读之有温温的亲近感。

      当然，作为当代“好诗词”，作者还有比较长的一段路要走。长河今后须得重视的是两个审美：一个是题材的文学审美，再一个是写作的艺术审美。我在《南园词话》中说过“知道写什么是入门，知道不写什么是入门后走了很长的一段路；知道写什么是聪明，知道不写什么是厉害。”集中有些题材写着玩玩，比如应酬之作有“作品意”义吗？这种东西，当个小礼物送送人，娱娱己还可以，但放到重要的诗歌作品集子里就落了俗套，也落了下乘，是会被人轻看的。诗歌写作的过程实质是文学审美过程，亦即写作的诗性思维过程。要时刻提醒自己，我的这个语言，我的这个构建，我的这个思想情趣是“艺术的”表达吗？是当代人的审美需求吗？此外，创新要有度，明显不是旧体诗歌的句式就不能放进来。

      年轻的长河，于旧体诗歌有这样的成绩，值得肯定。祝贺《响流水集》出版。

注：《响流水集》，“好诗词·第2季”，河北出版传媒集团、花山文艺出版社·2022版。“好诗词”丛书“第2季”，蔡世平、刘能英主编，北京小众书坊出品。丛书分季出版，一人一本，推出当代具有代表性诗人的个人作品集，以集中展示新时代中华诗词繁荣、复兴的成果。“好诗词·第2季”拟推10位诗人，已推出5位，分别是李元洛、孔长河、江合友、白双忠、胡乃君。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