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君诗入古人心

——序胡乃君《书海清游集》

这是一本有意思、有特色的诗集。

诗人胡乃君，雄心加慧心，将中国古代四大名著《红楼梦》《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的人物（包括红楼中的经典故事），用七言与五言律诗（主要是七言）的形式进行诗意演绎、描绘，是为名著人物立传，也是对名著的另类叙述、解读。凡324章。这是一个开创性大工程，如此体量，以我有限的阅读视野，迄今为止还没有发现谁做了这个事情，可以说前所未有。由此可知作者的旧体诗歌功力与驾驭文学人物、名著精粹的能力。

《书海清游集》的出版，是一件有价值的事情。它不仅为古典名著的新时代传播，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弘扬与复兴，贡献了诗歌的力量，同时也展示了旧体诗歌持久旺盛的生命力。

通俗叫法的三国、水浒、西游、红楼，四大古典名著问世多个世纪以来，通过说书、戏曲、影视、纸媒等多种艺术形式得到广泛传播。在我国尤其是一九八○年代前的中国，诸如刘备、关羽、张飞、诸葛亮、曹操、周愉、孙权、宋江、李逵、张飞、孙悟空、贾宝玉、林黛玉等人物、故事，可谓家喻户晓，耳熟能详。在古代中国政体形成的社会形态这一漫长的历史时期，明清以来收集整理编纂创作完成的四大古典名著，在一定程度上丰富了国人的精神世界，同时对中华文明发展进程起了一定的积极作用。因此，它不只是具有文学及文学史意义，更为重要的是进入烟火人间的世俗生活，甚至起着教科书般的作用。书中人物有的被效法、模仿，成为一些人的行为方式与处事方式，客观地说，四大古典名著对国人的影响至今还在。

胡乃君诗述四大古典名著人物及红楼故事之多（我没有统计，好像书中有名有姓的人都创作了一首诗），是《书海清游集》的第一个特点。这个特点的难点在于，一要用平仄格律严谨的七言五言句式，将如此众多的人物特点、性格，乃至事件各具面目表现出来，而又不至于句子重复，颠三倒四，了无新意，了无情趣；二要有律诗端庄、典雅、蕴藉的体貌与内在特征，以及“温柔敦厚”（孔颖达《礼记正义》）的诗教主张，才能让读者信服。总体看，这些要求诗人做到了。

《书海清游集》的第二个特点是，在保持原著精神面貌的前提下，有自己的发现与独特见解，并能艺术地表现出来。

林黛玉是《红楼梦》的一个主要人物，《书海清游集》给了两首七律。第一首总括黛玉一生。先以“绛珠仙草”“韵冠群芳”的身世、才貌登场，继以“僻野葬花”“凄魂独冢”的凄凉画面谢幕。如果只写到这里，黛玉在读者心中不会留下太深印象。因为这些原著都有了，只不过是用诗的形式重复原著的“说明文字”而已。接下来的第二首就别具才情，见新意、见深意、见诗思了。诗人写道： 

锄冷风寒空葬妍，香消玉殒寄谁怜。

何曾刀剑严威逼，渐可水云清渺绵。

未得三更愁入梦，应嗟一缕魄生烟。

柳丝榆荚芳菲尽，抵死催归泣杜鹃。

首联写黛玉葬花。什么情况？寒风里铁锄头都是冰冷的。“锄冷”是“人冷”“心冷”啊！香消了、玉碎了，谁来可怜我呢？真是彻骨的寒冷，无边的寂寞、孤独与无助。颔联写“刀剑威逼”的残酷现实。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抗拒得了如此浑浊的世界，就只好渐渐地把自己干净的身体与心灵放逐云水之间，那里才是清澈的、绵渺的，把一切都放下，得到些许安慰。清醒过来后，黛玉发现自己仍是活在现实中啊！

接下来的颈联写“愁”。怎么个愁呢？从白天愁到晚上。己是三更，可以做个不愁的梦吧，可是愁又跟着跑到梦里来了。真是锤不烂、炸不碎、赶不走、甩不掉，如影随形，无法排遣的“愁”哦。没有办法，只能嗟叹自己就是这样的命，只有离开这个世界，让自己的魂魄生出一缕清烟，消失于长天，才能彻底了断这逼命的“愁”！尾联写的是人未死，心己死了。春天。一切美好的东西，柳丝呀、榆荚呀、红花呀，都衰败了，凋零了，只听得哭泣的杜鹃“不如归去”“不如归去”的一声声啼鸣。

美人的笑没什么特别处，美人的哭才格外感动人。黛玉悲伤如此，能不叫读者寸断肝肠，洒下几许同情的泪来。至此，可以见出作者文思的缜密，文字的老辣而又有诗意。林黛玉这个红楼人物是不是“活”在了《书海清游集》里？我以为“是”。

《书海清游集》给红楼106首，三国54首，水浒109首，西游55首。每个人物都能抓住个性特征，有自己的价值判断。如写三国曹操，尾联“莫道江陵焚赤壁，暮年壮士数曹公”，不要说曹操兵败赤壁，但曹公“烈士暮年，壮心不已”的精神境界是留给世界的一笔宝贵财富，值得后人学习。如写水浒李逵，中间两联：“黝黑鲁粗沂水照，忠诚率直浙山攀。怒屠四虎惊村野，擅舞双锋醉客闲。”“沂水照”“浙山攀”“惊村野”“醉客闲”，与“黝黑鲁粗”“怒屠四虎”其文字似不相称，但雅语状猛汉，更觉对比强烈，形象鲜明，而又诗味浓郁。如写西游猪八戒，“背阔腮肥耳扇风”，了了七字画出八戒形象，活脱脱如在目前。尾联“休言高老庄屯静，未敌栖霞万里红”，世俗生活中的高老庄，安静祥和，给了喜好美食美女的八戒极大诱惑，但佛心还是战胜了凡心。八戒眼前只见栖霞寺佛光普照，万里彤红。这也给人以启示，一个人要想成就一件事情，需要有恒心与定力，能够抵挡各式各样的诱惑。

《书海清游集》的第三个特点是，知识含量大、信息量大。诗中有非常多的名词、典故，以及句旨。作者于每一首诗后面都加了注释，标明了出处，如能耐心细读，顺藤摸瓜，对应查找，既可更好地理解作品，还能获得丰富的古典文学知识、文史知识，以及诗词知识。

需要指出的是，对于名著的解读，各个历史时期有不同的标准，各人又有各人的看法。这里只有高低之分，但没有对错之分。胡乃君的解读，诚为一家之言，见仁见智，读者自有判断。然则全部律诗出之，实是难得。

走笔至此，不能不说胡乃君先生真是一个读书人。给那么长的人物画廊单人立传，且上下千年，盘根错节，这得读多少书，下多大力，且需要有多大的耐心与专注度哦！这么纯粹的读书人、旧体诗人，今天真是少有。面对胡乃君和他的《书海清游集》，我是心生了敬意。

2022年9月5日 北京

注：《书海清游集》，“好诗词·第二季”，河北出版传媒集团、花山文艺出版社·2022版。“好诗词”丛书为北京小众书坊出品，蔡世平、刘能英主编。丛书分季出版，一人一本，推出当代具有代表性诗人的个人作品集，以集中展示新时代中华诗词繁荣、复兴的成果。“好诗词·第2季”拟推10位诗人，已推出5位，分别是李元洛、孔长河、江合友、白双忠、胡乃君。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