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看起来是在做大事，场面铺排得厉害，吆五喝六的，热热闹闹得很。但是，只要把时间稍稍拉远一点，把距离也稍稍拉远一点，我们便会发现，有些所谓的大事就显得微不足道，有的甚至荒唐可笑。这样的大事我们还见识少了么！当然也会有另外的一些人，默默地做着一些事情，不事张扬，几乎没什么响动，但却认真、仔细。他们蹲在现实社会的某一个角落。因为他所做的事不能迅速转换成商品，所以也就没什么人会去注意。他们暂时被这个世界遗忘。我想，这只是暂时的。因为时间和距离注意到了他，注意到了这种诚实劳动的价值和意义。恰恰是这样的人做的这样的事，却可能是桩真正意义上的大事：而福荫社会，传之久远。

      我说的是刘炎祖这个人和他以及他的伙伴们做的探寻龙窖山古瑶文化这样的事。

      临湘市东数十公里有一处方圆百里，古时称龙窖山，而今叫药姑山的地方。那地方群山起伏，草萋林密，流水有声，云缠雾绕。这没什么奇的。奇的是那里近平原始的石头遗迹，多得不可胜数。有石寨、石堤、石桥、石房子、石柱子等等。奇的是居住在那里一代又一代的汉民，谁都不知道这些石头的来历。是什么人垒起来的呢？干什么用的呢？他们想象可能是原始人的居所，但又拿不出证据。也曾怀疑是某一个动乱时期的土匪窝子，但是似乎又不像。一是没有找出铁梭标、铁弹子之类的冷兵器，二是也没留下类似水泊梁山的记载和传说。时间一年一年过去，几百载了，这些沉寂在荒山野岭里的石头就完全成了一个谜，隐在大山深处。

      历史翻到了2000年4月10日。这一天，中国瑶学专家聚集到了临湘市龙源乡的梅池村。他们看到那些亲切的石头，眼睛为之一亮，这不就是瑶民日思夜想，寻找了数百年的精神故园——千家峒么！但是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要拿出可靠的证据来证明龙窖山就是千家峒，却不是一件易事。而龙窖山正是需要这样的证明。它等了数百年，等待的就是这一天。这时，刘炎祖出现了。这个朴实无华的人，这个龙窖山土生土长的山民，一头扎进了龙窖山。他要为龙窖山续上一份家谱，他要让龙窖山的石头开口说话。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龙窖山的石头真的就开口说话了。

      现在刘炎祖编著的《龙窖山瑶史初探》的书稿清样摆上了我的案头。现在我穿行在刘炎祖的文字里，龙窖山的云雾一层层被剥开。《龙窖山瑶史初探》，从可见的石头，可听的地名，以及民间传说入手，再从史籍里找来历、找去处，由表及里、由浅入深，进行综合分析，然后得出相应的结论。它的事实是充足的，说理是充分的，因而也是真实可信的。我因此看到了龙窖山的面目，虽然不是全部。但瑶民的龙窖山在我脑海里渐渐清晰起来，丰满起来。我的眼前出现了一个民族的热血家园，鸡鸣犬吠，炊烟袅袅，人影憧憧。

      我惊异于刘炎祖的热情执着。一个土生土长的龙窖山山民，要完成一项重要的文化工程，其难度可想而知。但是刘炎祖做到了。刘炎祖是凭着少年的一份好奇心和成年后一份责任感去做这件事的。刘炎祖出生在龙窖山竹铺沟，老屋就傍着瑶民的一个石头寨子。这个奇怪的石头寨子一直蹲在他的心里，缠着他去破译。他仿佛觉得自己是为破解这块石头而降生的。因此，当他一旦找到了破译这块石头的机缘，他的热情就像火山一样喷发。他踏遍了龙窖山山脉，他遍访了龙窖山山民，他同时钻进了浩如烟海的史籍，遍寻龙窖山的蛛丝马迹。他被龙窖山魔住了，他为龙窖山寝食难安。

      我感动于刘炎祖的治学严谨。刘炎祖不是一个学者，但他是以治学的科学、严谨来工作的，不是想当然，更不是信口开河，不负责任地发议论。《龙窖山瑶史初探》做到了以史为据，让事实来说话。譬如为了弄清龙窖山与药姑山这两座山名的演变，他就翻寻了从宋以来的15种地方史志，并列成图表，标出哪一个时期叫什么名字，有多少座山，史志上如何说的。这样的文字自然真实可信，叫读者放得了心。

      我还感叹刘炎祖的理性思考，文字的老到成熟。一个农民要做到这一点不容易。《龙窖山瑶史初探》做不到这一点，也就失败了。但是刘炎祖同样做到了。《龙窖山瑶史初探》，如果就事论事，仅就一块石头、一个地名发一发空泛的议论，也就立不起来。恰恰不是这样，作者是站在人类文化学、社会学、民族学的高度来检试龙窖山的，所以一下子就把其脉络理了出来，分析得入情入理，且有相当的理论深度。来读这一段文字：

      “文化是一种历史现象，每一个社会都有与其相适应的文化。随着民族的产生和发展，文化具有民族性。通过民族形式的发展，形成民族传统。虽然瑶族至今没有‘瑶文’，但是，其先民在开发龙窖山的过程中，创造了灿烂的有民族特色的石文化，留下了盘王子孙创造‘千家峒’的发展足迹，为瑶胞寻根提供了有力的证据。”

      要知道，这是一个山民的议论啊，多么的不容易！此外作者文字老到，表达准确，从不拖泥带水，而且可读性较强。如在第一章《瑶胞寻根龙窖山》里，结构就如章回体小说，龙窖山瑶民的变迁史，像故事一样娓娓道来，亲切耐读，引人入胜，读者的心是随着瑶胞的脉搏一块跳动了。

      《龙窖山瑶史初探》，对于龙窖山来说，对于全球300万瑶民来说，乃至对于整个人类史来说，都是一部不可多得的好书。它为一个民族的生存史续上了一截链条。时代已经进入信息时代。但是人类文明史证明：解开人类基因密码是重要和伟大的，解开龙窖山石头密码同样是重要和伟大的，它们都是人类文明史上不可缺少的一环。

      对龙窖山来说，现在还只是初探。初探就是不满意，不完善。初探就是还有许多文章要做。龙窖山的深入研究和发掘(当然还包括旅游业的开发)还在后头。龙窖山从此将不再沉寂，龙窖山会唱上一台好戏，龙窖山的魅力刚刚展开。

注：《龙窖山瑶史初探》，湘临新准字（2002）9号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