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凯钧先生是我尊敬的艺术家之一。

      物理学是讲“场”的，比如地球有引力场“磁场”，人有能量场“气场”。那么胡凯钧的“场”呢？我以为是 “慈场”，即引力场加气场的艺术家的“慈爱之场”。

      “慈”，是我走进胡凯钧艺术世界的关键词，非“慈”不能达“意”。慈的组合词有“慈祥”“慈爱”“慈善”“慈悲”等，这里的每一个词用于胡先生都恰当，不为过，不觉得是溢美之词。

      面容上就知胡凯钧是一个慈祥的人。我不是相面师，讲不出什么道道来，但慈祥确是可以从面相上看出来的。面容慈祥的人直观感觉是有亲和力，给你安全感，跟这样的人打交道实在、放心、可靠。

      到湖南岳阳白石村胡凯钧的家“挹春池”，可以感受先生的“慈爱”。胡凯钧是曾经的“三线工程”中国兵器装备集团公司第五四四厂专职美术师。上世纪八十年代厂区由湖南邵阳的大山里迁入湖南岳阳市郊洞庭湖畔的冷水铺白石村。厂家属区有胡凯钧的住宅，但过小，无法安放艺术家一颗博大的心。于是胡凯钧买下邻近一处有泥土院子的农舍，精心打理后是生机满眼，意趣盎然，名曰“挹春池”。先看那一池活水，游鱼可数，水面虽小，但深不可测，碧得让人心痛。再看喂养的那一房山鸟，叽叽喳喳，弹跳飞翔，活泼得怀疑这世界还有比这更可爱的生灵存在。小院苍皮柏翠，罗汉松高；榕荫隐像，蕉叶撑凉；藤绕墙青，苔生石绿，极具匠心。近年又植有紫竹、金丝楠等名贵花木，夫人谢毅于墙边地角育有四季菜蔬。他们仿佛要把自然界一任美好的东西都放进园子来，非有人世的慈爱心肠不能如此着意经营啊。

      胡凯钧有两个关门弟子，为孪生兄弟张见、张罕。2004年，胡凯钧可怜来岳阳打工的湖北监利十四岁少年张见，遂收为艺徒，吃住在家。当年，张见又引来其兄张罕。胡凯钧授张罕西洋素描、色彩，授张见中国书法、国画，同时教授二人雕塑。现在兄弟两学业有成，均已结婚生子。2022年胡凯钧又在离“挹春池”百米处租建近三百平米的“童心堂艺术馆”，涵养厂地艺术氛围，美育厂地少年学子，张罕、张见是其主要教师。胡凯钧 “慈善”如此，岂不令人徒生敬意。

      慈祥、慈爱、慈善，这就构成了胡凯钧艺术的精神面貌——慈悲。

      是的。非“慈”不能达“意”。唯“慈悲”不能状其“神”。

      我特别看重艺术家的早期作品。因为早期创作皆出自天然心性，最能见出艺术家的天赋秉性，往往奠定其一生的创作基调与精神面目。集子中的“民间烟画”值得留意。它是西方摄影技术传入中国后，国人创造的可以放大照片的一种民间绘画艺术，一般用来画人物头像，悬挂厅堂书房，以显其雅其贵。它的原材料是用猪油烧制出来的烟末做成，画面细腻温软清亮，深得当时百姓喜爱。

      冠名《民间烟画》的“女孩”“女青年”“老头”“老太”四位人物头像，应是胡凯钧参加工作前的早期作品。小孩稚拙，青年纯真，老太爽静，老头朴厚，无一不是美容美态，无一不呈“慈悲”之相，这是艺术家的心画。以此为起点，亦是胡凯钧终其一生的艺术精神追求。

      有来龙便有去脉。集中油画人物《艰苦岁月》《老军工的回忆》《我厂韩劳模》，以及素描《央企老总》。他们乐观、豪迈、坚毅、自信。这当然是五四四厂“专职美术师”的“主旋律”作品，皆从《民间烟画》人物中化出，以慈悲为怀，苍生为念，洋溢着饱满的生命热情，去建设美好的大众生活。

      从艺术经历上看，胡凯钧少年入学，青年参军，退役进厂，虽获85″中国首届书画函授大学优秀学员毕业证书，但毕竟不是科班出身，还是从民间走出来的自学成才的艺术家。这样的艺术家有其短板，但也有其长处。短板是没有受过严格的系统的专业训练，理论功底不深；长处是不受条条框框束缚，博采众长，化为己有。且能从自己的爱好兴趣出发，随心所欲，率性而为，使出一股子闯劲、蛮劲、狠劲，想到什么就可以马上学马上做。

      还要特别指出的是，胡凯钧的创作深深打上传统的烙印与时代的烙印。他生于上世纪四十年代的湖南湘潭。近代以来湘潭人文荟萃，艺术家众多，皆具全国影响。这对胡凯钧起了潜移默化的作用。胡凯钧成长于新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身为国有军工企业的“专职美术师”，工人阶级又是当时的领导阶级，其荣誉感自豪感是不言而喻的。服务工厂的应时宣传，激励干部职工的生产热情，多出产品，不仅使命光荣，而且责任重大。因此，工厂的、社会的艺术需要，就是自己的创作题材。工厂的业绩，领导的职工的口碑与笑容，就是自己耕耘的沉甸甸的劳动果实。

      这样的艺术背景与经历，自然形成了胡凯钧胆气过人，布局开张，线条粗豪，画面感强、形式感强、冲击力强的艺术特征。其为工厂、为地方制作的大型宣传画，包括壁画、油画、装饰画等，种类繁多。这些作品虽因时地变迁，现在难以一观其貌，但也不为遗憾，因为它己留存在五四四厂几代军工建设者的记忆里。

      集中的国画山水作品，一般尺幅较大，满纸烟云，蔚为大观。即便花鸟小幅，也显墨色浓郁，豪爽痛快。书法作品，更是大笔纵横，御风携雨，挥洒自如，行藏在我。我尤其喜欢胡凯钧的国画人物，《山鬼》《逐魔》《驱邪图》《钟馗嫁妹》《桃园结义》等，构图奇巧，笔调轻松诙谐，于野趣中呈现胡凯钧性情的另一面，也显示中国画的独特魅力。

      不能不提及胡凯钧引以为傲的大型水泥雕塑《追风偃月》。这是传统的关公题材。关公是小说《三国演义》塑造的，深植民间，老百姓耳熟能详的英雄人物。关公祠、关公庙、关公戏文、关公画像、塑像等遍及国中，历史形成的“关公文化”对社会影响大。

      深受儒家文化熏陶的胡凯钧，忧心市场经济发展，人们一切向钱看，诚信缺失，道德滑坡，社会世风日下，于是慈悲大发，决意创作以忠肝义胆著称的关公雕塑，匡扶当下世风。他要让老题材新起来，旧题材活起来，以利当下。

      胡凯钧率其弟子投入巨大的创作热情，以钢筋水泥为原材料，以仁义仁慈为本心，不计成本，不计时间，数易其稿，数度寒暑，精雕细琢，终于创作出重若十来吨，正义凛然，豪气干云的关公雕塑。作品定格于关公横刀勒马，马头高昂的一瞬，力感十足，神采飞扬，深得观众喜爱，艺界高评。《追风偃月》还夺得2009年香港世界关公文化促进会、美国纽约关帝庙理事会、世界关氏宗亲总会、世界关公文化网全球征集关帝圣像作品银奖。现在《追风偃月》一尊立于“挹春池”，一尊立于湖南岳阳红日机械厂家属区大门口一侧，路人过此，无不注目而视，心中腾起一股刚正英迈之气。

      说胡凯钧是一个艺术全才通才似有过誉之嫌，但说他是个艺术的多面手却不为过。雕塑、油画、国画、书法等艺术门类胡凯钧都有涉猎，且都能深入，造诣不浅。但总体看，其艺术的书斋气、文气略显不足。题材传统，表现手法亦传统。他有高追求，但没有更高的追求。辨证地看，胡凯钧得益于军工企业“专职美术师”的身份，但也局限于“专职美术师”的身份。在那个年代，他有别人羡慕的条件从事心爱的艺术工作，但却没有条件完全服从内心的召唤，放开手脚创作，从而建立起属于自己的那一块具有思想深度的艺术天地。客观说来他还是一个地域性艺术家。胡凯钧的艺术天赋与执着勤奋，完全可以有更大的表现，但却没能成为今天的一个话语权活跃的“先锋”艺术家，这不免有些遗憾。但不能苛求，于他是历史选择，时代选择，事实是你别无选择。胡凯钧是一个实诚的人，服务工厂，服务时代，完成领导交给自己的宣传任务，才是第一位的事情。

      欣赏艺术，一为技法，二为精神。技法非专业者不能深入，话多搔不到痒处，搞不好还会徒添笑柄，就此打住。知其人，识其艺。胡凯钧先生艺术整体呈现出的仁爱情怀，慈悲精神，是我念兹在兹，缠绕于心的。

      以今天精致的利己主义的立场，于书斋艺堂，龙井一杯，孤芳自赏艺术的“当下性”“经典性”是容易的。但别忘了，胡凯钧是那个年代培养的艺术家，他属于那个时代的荣光。其艺术的正大刚劲之道，弘扬中华传统文化美德之功，同样属于今天的荣光。

注：《胡凯钧书画册》，北京仁艺印刷有限公司·2022。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