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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域诗联
九域诗联||蔡世平诗词选系列(十七)/ 说事 2023年11月25日 第66期
 发布时间:2023/11/25   来源:王钰茹   阅读:165

星斗塘
——湘潭齐白石故居散记

      在湖南,有人居住的地方就有塘。山区的塘叫山塘,湖区的塘叫水塘。塘,是湖南农民的生活,是湖南农村的生存方式。


      泥土和水,是人类生存的两大有形物质。泥土自己不会动,我把它比成树;水会自己流动,我把它比成飞鸟;而塘呢,无疑就是树上的鸟巢。这样,我们很容易发现并理解;塘,是水的温暖的家,亦是庄户人安居的家。


      在湖南,塘,是人与自然共同构筑、经营的一件艺术作品。


      塘,是水的容器。它比池大,但比湖小。一般说来,山塘在山区的相对低处,而在庄稼地的相对高处。山塘,正好把山上的雨水和溪流收集、存储起来,然后去浇灌庄稼地里的禾苗和菜蔬,从而让泥土生长出喂养庄户人的瓜果和谷穗。无论山塘还是水塘,塘,都是水上庄稼地。农人会在塘里种上菱角、塘藕和茭瓜,这些都是人的好食粮。


      塘的作用远不止这些。


      塘边的柳树,是人栽的。柳树喜水,怕干。柳树是塘的装饰,是塘的风景,也是供鱼鹰落脚的地方。“鸟宿池边树”,这树当然就是柳树了。这鸟也许就是翠鸟了,是专捉鱼虾的鸟。这种鸟嘴巴特别尖,也特别长,怕有身体的二分之一长。羽毛蓝中间白,能迷惑水中的鱼。翠鸟隐在柳树的浓荫里,眼睛紧贴着水面,一眨也不眨。突然,箭一般射进水里,这一回叨起的是一条把嘴张开在水面吸氧的泥鰍。翠鸟并没有很快把泥鳅吃掉,而是松开嘴巴让泥鳅掉落地面,然后开心地看泥鳅蹦跳。泥鳅沾了一身泥灰,一丝丝没了力气,翠鸟才又叨起,很享受地把泥鳅吃了。显然,翠鸟是玩了一回猫捉老鼠的游戏。


      塘柳还是乡下孩子的跳水台、竞技场。夏天了,太阳恶毒着,蝉在柳树上放着高腔,一群光屁股野孩子正在做水上游戏,塘,是他们的战场。他们攀上柳树,一个比一个高,然后争相扎进水塘。看谁爬得高跳得远,头没在水里的时间长。有了这样的童子功,以后就能够在大江大河里游泳。我们都知道的,那个从韶山山塘里走出来的伟人,青年时“湘江击水”,能够“浪遏飞舟”;后来年岁高了,他老人家“万里长江横渡”,也觉“胜似闲庭信步”。


      塘边的柳树会一株变作两株,一株在岸上,一株在水里。这是爱俏的村姑最先发现的。村姑伸了头在波平如镜的水面照着。她发现了自己的美丽身影,但同时也发现了塘里摇曳生姿的柳影。村姑受了启发,知道女人的美是要靠水来成就的。就这样,塘与柳培养并塑造了“湘女多情”的可爱的社会形象,为湖南女子增了不少分。


      塘里头是一定搭了几块石条的,那是方便庄户人洗衣、洗菜、洗脚、洗农具的。条石用枞树支撑着。湖湘多枞树。湘谚说,“水泡千年枞”,是说泡在水里的枞树千年也不会腐朽的。你潜入水中摸一摸枞树,滑溜溜的、麻酥酥的,酸软你的骨头。用鼻子靠上去,会闻到一股异样的清香味。水中的枞树是塘螺的家。塘螺爬满了枞树,吸食水中的微生物,做了塘的称职的清洁工。


      条石下面是水簇的餐厅。不只塘螺多,还有塘虾也多,游条子(一种长不大的小魚)也多。塘虾穿行于枞林里,游条子则成群结队地游弋于水面。游弋于水面的还有一种长脚细身的水虫。它在水面上行走,像一个长腿芭蕾舞演员,跳着水上芭蕾;又像一个书法家,一笔一画地在水面上写着人们至今还没有读懂的水簇文字。龟和鳖会潜进餐厅,大口大口地吃食腐坏的小鱼小虾尸体和人们随手丢下的肉骨头什么的。它们吃饱了又会爬上岸来舒服地晒一晒太阳。浅水边的水草和深水上的浮萍也会争抢塘中的养料。它们和塘螺、鱼虾、龟鳖一样,也是塘的清洁工。这使庄稼人明白,他们在索取塘的同时也喂养了塘,净化了塘。塘是一个可持续发展的生态系统,是一个生命世界。


      在湖南,这人家家境如何、气象如何,看一看塘就知道了。一塘清水,生意盎然,塘,讲究的就是这个。塘,是庄户人家的脸面,亦是庄户人家的风水。千年不干的塘,才是好塘。许许多多的生命故事和自然秘密就都藏在这塘里了。所以,即使在最干旱的年份,庄户人家也要让塘有一口活水。塘,亦是人养育的一个生命。

星斗塘

      星斗塘,就是湖南乡村许许多多个塘中的一口山塘。从外表上看,它与别的山塘没什么区别,只是大小不同而已。但是如果深究,会发现星斗塘还是很有一些来头的。它实在不是一口普通的山塘。它是上天给人间安排的一口“星斗塘”。


      很古很古时候的一天。西天乌云翻滚,随即一声爆响,尘土黑天。突然从天上落下来一块石头,砸在湘中的一个山褶皱里(这石头后来科学解释为陨石),砸出一个大坑。紧接着下了一场豪雨,蓄了满满的一坑水。山民说是上苍送灵水来了。他们祝福上苍的美意,给这个大坑取名为“星斗塘”。星斗塘从来都是水秀山塘,滋润了一代又一代庄户人家。现在,星斗塘的这块石头踪影全无,一点一点地化进时间深处。但它把一个美丽传说流传了下来,使今天的人们还能隐约听到那一声轰然巨响。从此,宁静的山村记忆便有了恒久的动静。


      一年又一年。又不知过了多少年,从星斗塘走出一位世界文化名人——画家齐白石。这样,星斗塘又从时光深处打捞出来,被人们一次又一次提起,并且一次又一次走向星斗塘。


      我就两次去了星斗塘,一次是二零一四年秋天,一次是二零一五年春天。我还会在冬天和夏天去里去星斗塘的,这样我就能感知星斗塘的一年四季。我常常想,人类的思想和艺术,只有和着大自然的节拍,才能奏出柔和美妙的乐章。


      在星斗塘,我放轻了脚步,放低了声音。我怕踩痛星斗塘的日月星辰,还怕惊扰星斗塘的芬芳梦境。我只是拿眼睛用劲地看星斗塘的泥土和水面,看那些山雀和蚂蚁,看那些花草和树木如何美丽着、生动着。我总是凭借自己湘人的农村生活经历,试图还原那个时代齐白石的一些生活细节,试图品读隐藏在星斗塘的生命故事,试图找出艺术从泥土里发芽生长的那一节节生命瞬间。


      我沿着星斗塘塘岸,走了一圈又一圈,隐约看到少年齐白石一声不响地蹲在山塘条石上逮虾子。他神经专注,将一根细麻绳拴在竹篮子的提手处。竹篮子是从后山刚砍的新竹子自己编的,散发出诱虾的清香。竹篮里放了半块砖头,还有饭团和鸡肠子,然后慢悠悠地垂直沉入塘底。不多一会,竹篮子轻轻提出水面,几只或十几只塘虾惊恐万状,乱蹦乱跳,拼命逃生,但已经来不及了,它们被放进一只装了水的杉木桶里。那些虾子大小不一,一律伸出两根长须,透明的外壳包裹着嫩红的虾体,有的还可看到母塘虾肚子里正在发育的一团黄色虾仔。齐白石心爱它们,当然舍不得吃掉,一次又一次地久久观赏。这些虾子似乎也通人性,慢慢恢复平静和从容,适应了木桶生活。我想这大概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幸福的虾子了,它们经由齐白石的画笔、宣纸和颜色,游进人家的厅堂和书房,游进人们的生活,游进人类艺术史。……这时,我也沉醉其中,任由那些虾子挑逗我的想象与神经。


      回过神来,我又会学着齐白石的样子,眯起眼睛看那个长脚细腰的水上芭蕾舞演员的轻巧舞蹈。它的长脚会在水面上划出一道道极细的丝纹,它自产自销的丝线和似乎随意编织的图案是无与伦比的,它的舞姿舒缓有致同样是无与伦比的,这是人类总在模拟但迄今无法企及的舞蹈。大自然总是以某种轻松的个体行为方式挑战人类的想象空间与能力极限。


      “麻子丘”是齐白石在屋旁山边开出的一块水稻田,名字也是齐白石取的。山区土多田少,湘人最爱吃的是从水田里长出的米饭。麻子丘,当然是很小很小的稻田了,它在星斗塘的下方,塘水会听从齐白石的调摆流进田里。每天齐白石做木工回来,只要还有一点点天光,他都会去那里做点什么,实在没什么可做的,也会去田边走一走、站一站。麻子丘的泥土是齐白石千万遍抚摸过的,至今还留有齐白石的体温和汗水。我甚至闻到了从齐白石故居“甑屋”里飘出来的米饭清香,那当然是麻子丘新米蒸的饭。我弯腰拾起一砣麻子丘的泥土,两手搓揉,然后,又让细土从指缝中漏出,让微风把泥土和我的思绪吹得更远。


      这时候,我看到齐白石笔下的禾跳子、金龟子、蜻蜓、蝴蝶、飞蠓等等知名的和不知名的昆虫,纷纷从稻田里、从山林中、从草叶间,亲切地飞过来、爬过来。它们扇动美丽的翅膀,唱着好听的歌谣,向我叙述齐白石乡村艺术的点点滴滴、丝丝缕缕。

“农民齐白石”

      在星斗塘,我是看“小”不看“大”。齐白石一生画的都是乡村小事小物。小花小草、小鸟小虫、萝卜白菜、竹扒甑屋、油灯瓦舍,但却成就了艺术的“大”与永恒。而我也收获了不一样的观感。


      在我还没有找到解读齐白石的可靠文字之前,我更愿意把齐白石看成一个农民——世界的一个农民,中国的一个农民,星斗塘的一个农民,而且是农耕文明时代的一个具有典型意义的农民。与乡村用犁锄在泥土地里耕作的农夫不一样的是,齐白石是用画笔和刻刀在宣纸上和小石头上耕种的农民。


      “耕者有其田。”拥有土地是农民的重要标志,也是农耕文明的时代观念、农民的重要思想。


      在星斗塘的三十六年里,无论是作为“芝木匠”的齐白石,还是作为画师的齐白石,他都没有离开过土地。只要放下斧头和画笔,他都会回到熟稔的黄泥地里。及至后来离开星斗塘,到西安,到北京,齐白石牵系的仍是星斗塘的草虫泥土,梦想的还是星斗塘那种“半农半文”的生活。在中国数千年的农耕文明时代里,当然也在年轻的农民齐白石的思维里,不直接与土地打交道,而求得生存,会被看做放弃了做人的根本,甚至会被人讥为“不务正业”。


      把宣纸、石头转换成田土,与其说是农民齐白石对于泥土的无奈妥协,还不如看成是齐白石泥土信念的顽强坚守。既然再也回不到星斗塘了,那么身边的宣纸和石头就是自己耕耘的田亩。这样的农民不也是“农民”吗?这是齐白石的智慧,也是齐白石的力量,更是湖湘文化精神在齐白石身上的生动体现。这是典型的湖南人的性格,把不可能变成可能。我猜想中年齐璜治印“白石山人”,以此名世,可能与这一时期的思想转换有关。从此,他要在北京做城市生活中星斗塘的那一块干净并且坚硬但又不失柔软的石头,完成一个农民的最高理想和境界。不放弃农民的身份与本色,成为今天不少时尚人士讥讽齐白石的谈资,而我却看到了齐白石的不同凡响。


      齐白石的这一思想转换对他的艺术同样不可忽略。因强烈的思乡情结,星斗塘的草虫与泥土在齐白石的记忆里便更加清晰、亲切与美丽了。星斗塘是醒着的,每日每夜都和齐白石做着倾心交谈。


      由此,我还想提到湖南的另一位“农民”——袁隆平。在我看来,袁隆平就是一位当代农民,只不过是用科学种田的农民。不要以为把院士看成农民就是对知识和知识分子的轻贱与不敬。其实,即便在当代,做一个好农民也是不容易的,同样是光荣的。袁隆平出生在北京,但他是在湖南的地质气候和文化土壤里成就的“杂交水稻之父”。从一定意义上说,同样是湖湘文化精神培养了“农民袁隆平”。如果我们把齐白石看成是中国农耕文明时代的最后一位“杰出农民”,那么完全可以说,袁隆平是对中国现代农业具有开创之功的“杰出农民”。他们都深深地眷恋泥土,对土地有着不了的情缘。


      用劳动和智慧获取生存需要,是农民的思维方式与生活方式。一分汗水,一分收获,是农民的信念与品德。齐白石在宣纸和石头上日夜耕耘不辍,他几乎没有完整的休息日子,唯抗战期间滞留南京,得知母亲在家乡去世,悲伤不已,停工三天,泪成一篇悼念文字。农民齐白石一生不知画了多少画,刻了多少印,至今无法统计。他晚年的女弟子、老舍夫人胡絜青常对人说,“作家能著作等身,就非常了不起了,至于白石老人,则要用‘画作等屋’甚至‘等楼’方足以形容。”这才是农民齐白石的最好的注脚。齐白石也因此诠释了:土地是农民的哲学与宗教。


      当农业的无土栽培成为现实,艺术的无土栽培也成为某些人的艺术思想与艺术时尚时,我想齐白石对于今天的艺术仍然是重要的。因为起码在今天和想象摸不到的未来,地球人还得在地上生活,并从土地上获得食粮。


      齐白石是星斗塘的一株植物,一株会行走的植物。


      离开星斗塘,我思索最多的还是“农民齐白石”这一也许不被人接受的命题。
                                                   2015年5月3 日 北京亚运村

注:《星斗塘——湘潭齐白石故居散记》,刊《散文百家》2023年第7期。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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