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论六年间
编者按:
《诗词日历》为北京小众书坊出品。蔡世平、莫真宝、韦书定、刘能英主编。2017年推出第一本,至2022年共出版六本。《诗词日历》设“蔡世平说诗论词”栏目,每月一篇短论,放谈当下诗词问题,六年间聚短文72篇。
■2017年《诗词日历》
1
中华诗词是中华文明史的华美篇章;一部中华文明史也可以说是一部中华诗史。我们的祖先创造了汉语言文字,但同时也创造了中华诗词。体现汉语言文字美质的诗词,从她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受到人们的喜爱。人们在生产生活中,低吟浅唱,不仅记录了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同时也完成了中华民族的气质修养与精神塑造。
2
在今天诗词发展形势好的同时,也要清醒地看到诗词写作遇到的困境和问题。一种是诗词观念还比较“旧”,缺乏大胆的创新精神。固守旧体诗词的旧形式、旧格局;对旧的诗词意象、创作方法、表现手法,回味尤甘,津津乐道;一种是想创新但又不知如何创新。一想到创新,就想着如何突破形式、格律、声韵,往往进行一种写作冒险。因此写出来的诗词既不像新诗,也不能算旧诗,往往处境尴尬,费力不讨好,以致招来非议。今天诗词作品存在的倾向性问题,主要是语言陈旧,不鲜活;意象老套,无生气;构思板滞,少变化;审美疲劳,不提神。不少旧体诗词容易给人千人一面、读多生厌的感觉。
3
诗词写作有一个重要的艺术概念需要弄明白,就是作者感情的真不等于艺术作品的真。对于文学创作而言,作者的真感情有可能是真艺术,也有可能不是真艺术,感情的真不能替代艺术的真。诗词创作的意义在于,作者是通过艺术去感发读者的。作者流泪,不见得作品流泪。读者关注的不是作者的写作状态,而是作品本身的生命状态。你流泪写作也好、含笑写作也好,对读者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向读者捧出有感发力、生命力的艺术作品。
4
传统既是营养,也是包袱。吸收营养,卸下包袱才是正确的态度。对于今天的旧体诗词写作者来说,最要紧的就是要转变思维方式。要深刻认识时代的发展变化,大胆地从旧的语言体制内走出来,适应在当代语境下的旧体诗词写作,完成旧体诗词从语言文字到表现手法,到精神质地的时代转型。这便是旧体诗词需要坚持的“新”与“变”。
5
诗词创作,乃至任何文学创作,说到底都是语言。一个文学语言没有过关的人,写得再多,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因此,对文学而言,可以说语言就是前提,语言就是一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标志性成果,就是白话文对文言文的全面覆盖,白话文已经成为时代的主流话语与主流文字。客观地看待白话文,会发现白话文在旧体诗词写作中一点都不隔。白话文写作可以释放汉语言文字的巨大潜能,使今天诗词呈现全新的语言面貌。因此,坚持诗词的当代语境写作无疑是重要的与必要的。
6
诗词艺术说穿了是“沉”的艺术,“慢”的艺术。任何文学艺术都可能是沉的、慢的。吵吵嚷嚷出不了好作品。艺术和技术的本质区别在于,技术是以更快的手段获取更多的物质报酬。而艺术却是以最精心、最完美的手段获取精神的满足。好的艺术总让人阅读时,能慢下来,再慢下来,以至于一篇作品可以千遍万遍地读,可以一代又一代地读。“床前明月光”是这样,“两个黄鹂鸣翠柳”也是这样。历史从来不计较作品生产时的慢。“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成为美谈,告诉人们如何慢工出细活。《红楼梦》构思十年,批阅三载,终成千古杰作。这些都是慢的典范。在今天倡导诗词写作的慢可能尤为必要。生活是快的,但心灵却不能承受之快。因此,总要有慢东西来平衡快生活。那么艺术,唯有艺术才能使人们的心沉静下来。
7
把大事写小,可能是一个沉下来的好办法。中华诗词有一个特点,就是文字不多,架子很大,格局很大。天地万物,历史未来,可以随意拿来放入一首诗词中。这是诗词写作的易,也是诗词写作的难。放得好,小中见大,平中见奇;安排得不好,匠心不能独运,往往大而空虚,大而无当。所以得考虑如何把大事写小。《诗经》为何百读不厌,就是在一花一叶中做文章,出诗意。“比”、“兴”就是这么产生的。但到后来,诗词的这个传统被概念化现成语取代了。诗词的“理”再也不由一花一叶去说了,而是由诗人直接说了出来。“杨柳依依”就直接成了“我很爱你”。今天的许多诗词看不到小事物、小细节的滋养。人常说“细微处见精神”,其实“细微处才见诗意”。
8
让诗词走进现场,书写日常生活,是今天诗词创作特别需要强调的。不要以为写日常生活、居家小事就降低了诗人的身段,其实日常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的生活。细微处就在日常生活里。米缸里有神在。花叶中有如来。当代小说家、散文家都能写好现场,写好日常生活,中华诗词完全可以借鉴其经验,把诗词写得饱满和亲切。从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可以医治今天诗词写作中常见的虚空病。写日常生活就会写到物、写到事,这样心就会沉下来,艺术也会沉下来。
9
文学常识告诉人们,艺术贵在创造。世界上没有这个词,是你创造了这个词;世界上没有这个意象,是你创造了这个意象;世界上没有这个结构,是你创造了这个结构。这就是文学的诗词创作。其实,写诗就是写你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心灵感受。人始终在找“伴”、找理解、找支持、找帮助、找依靠。个体的写作,写出了多数人的感受,才会引起他人的共鸣,从而达到心灵的默契和安慰。从文学本质上说,写诗就是写你心中的灵光一闪,写你和恋人的一见钟情,写你行走中的一次精神奇遇。无论是低吟浅唱,还是慷慨高歌;无论是私人化抒写,还是主旋律歌吟,都可以完成这样的表达,写出或婉约或豪放的作品。这样的写作才会获得精神享受和快乐,赢得读者的喜爱。因此,意象的新鲜、细腻就是写作者的最高追求。通过你的写作来丰富人的情感世界,也丰富文学的精神世界。
10
诗词写作不能停留在表层叙述上,皮是皮,肉是肉,看不到骨头的质地和思想的光芒。自然世界是阳光照耀的世界。虽然也有云雾阴霾,但常见的还是阳光雨露,万物生长。诗人是要存一颗温暖的心的,社会更需要温暖人心的诗篇。有了这样的写作情怀,即便写阴影,也是阳光下的阴影;即便写罪恶,也是阳光下的罪恶。这样的诗才能令人感动,促人警醒。
11
诗人有了生活的地基,又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还有四肢、身体和心灵去感知、去触摸,就能写出生活中毛茸茸的质感。在我看来,写诗就如拔萝卜,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才好。读者看到诗词上的“泥土”和“小须毛”,自然就感到亲切和温暖。
12
诗词书写者没有不知道“句句有出处”的,一位古诗人随便说的一句话,不知何时成了写诗的普遍信条、至理名言。与此相呼应的还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些话自然也没有错,对于培养诗词的语言感觉,提升对诗词的感悟能力,无疑是大大的有益处。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过了头、绝对化。一旦走了极端,就会走向它的反面,不仅害人,而且害己。我认为“句句有出处”,只对了一半,这句话强调的是多读书、多积累的好处。但是诗是诗人自己写出来的,如果“句句有出处”,其结果只能是“句句无自己”。没有新意的诗,自然是没有文学性的诗。今天我们的许多诗词几乎都能看到前人的影子、古人的影子、他人的影子,但就是很少看到自己的影子、艺术的影子。为何?因为“句句有出处”。
13
诗要典雅。几乎又是一条旧体诗词的写作成规。弄得今天不少的诗词作者忙个不停地在故纸堆里寻找伯牙琴、桃花扇。诗人是要经常回过头去想一想《诗经》是如何写出来的,乐府是如何写出来的,还有晚唐及北宋的词是如何写出来的。《诗经》、乐府和晚唐及北宋的词,写得都很自然率性,用典也少,因为没有现成的模样去“克隆”,这样的诗总是新鲜可爱。“句句有出处”,是知识,是学问,而知识和学问不都是艺术。诗是要从学问里“化”出来的,但你已经先入为主了,作者很难摆脱“出处”的影子。师傅在跟前站着,指指画画,徒弟怎么能放开自己的手脚啊。
14
我们提倡诗人多读书,但是不可以被古人、被他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这样会永远没有出息。“句句有出处”是熟悉,事实上诗是要生疏的。诗写得太熟练了,就会流于皮相。皮相的诗不会看到心的跳动,血的流动。我以为诗恰恰不是越熟练越好,而是要越生疏越好。郑板桥说“画到生时是熟时”,我要再加上一句“熟里求生也要知”。作诗太有经验就会“唯经验是从”,落入一个又一个自己编织的笼子里,才华都被经验给绑架了。这就像谈恋爱。最好的恋爱,其实是没有恋爱经验的恋爱,感情的真纯和自然流露才是最好的。
15
科学技术是想把“人”变成可以操控的“物”,而文学艺术是极力维护本来面目的“人”。这是社会发展的一对矛盾。这对矛盾现在还没有解决好,人类因此而茫然。但艺术因此而大显身手,及至绚丽多姿。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华诗词永远年轻。中华诗词有无限的表达时空,这也是今天中华诗词的人类学背景,诗人于此不可不察。
16
面对今天的开放时代,中华诗词要向世界敞开自己的胸怀,检验自己的胆识。要有“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气概。要敢于在大风大浪中磨砺诗词的肌骨,强健诗词的体魄。我在《南园词话》中说过,今天的诗词居住在一个豪华的房间里,风来八方是因为窗开四面。一扇开向传统,一扇开向未来;一扇开向东方,一扇开向西方。生活在今天的诗人词人,真是有幸了,方便之门为“我”敞开,只要展翅,就能飞翔。
17
人类从愚昧走向文明,诗歌起了怎样重要的作用啊。“歌”用“诗”固定下来,然后成为“诗歌”;文字的出现将声音固化,形成表情达意的“诗歌”,无疑是人类文明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从昨天到今天。诗歌延伸了人们的记忆和想象。诗歌燃烧了生命的岁月与激情。诗歌再现了民族的光彩与光荣。
18
今天,当我们回过头去,深情凝望的时候,会发现《诗经》是中华诗词永远的教科书。《诗经》从泥土中生长出来就散发出土地的芳香和绿叶的气味。从源头流出来的是诗歌的乳汁,纯净,浓稠。是的,今天我们需要经常回过头去,长久地注视《诗经》、注视黄河流域曾经的那一群快乐并且忧伤的歌者,她们是诗歌的母亲。
2017年8月29日补月楼
■蔡世平说诗论词2018
1
中华诗词是中华文明史的华美篇章;一部中华文明史也可以说是一部中华诗史。我们的祖先创造了汉语言文字,但同时也创造了中华诗词。体现汉语言文字美质的诗词,从她出现的那一天起就受到人们的喜爱。人们在生产生活中,低吟浅唱,不仅记录了民族的生存与发展,同时也完成了中华民族的气质修养与精神塑造。
2
在今天诗词发展形势好的同时,也要清醒地看到诗词写作遇到的困境和问题。一种是诗词观念还比较“旧”,缺乏大胆的创新精神。固守旧体诗词的旧形式、旧格局;对旧的诗词意象、创作方法、表现手法,回味尤甘,津津乐道;一种是想创新但又不知如何创新。一想到创新,就想着如何突破形式、格律、声韵,往往进行一种写作冒险。因此写出来的诗词既不像新诗,也不能算旧诗,往往处境尴尬,费力不讨好,以致招来非议。今天诗词作品存在的倾向性问题,主要是语言陈旧,不鲜活;意象老套,无生气;构思板滞,少变化;审美疲劳,不提神。不少旧体诗词容易给人千人一面、读多生厌的感觉。
3
诗词写作有一个重要的艺术概念需要弄明白,就是作者感情的真不等于艺术作品的真。对于文学创作而言,作者的真感情有可能是真艺术,也有可能不是真艺术,感情的真不能替代艺术的真。诗词创作的意义在于,作者是通过艺术去感发读者的。作者流泪,不见得作品流泪。读者关注的不是作者的写作状态,而是作品本身的生命状态。你流泪写作也好、含笑写作也好,对读者来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向读者捧出有感发力、生命力的艺术作品。
4
传统既是营养,也是包袱。吸收营养,卸下包袱才是正确的态度。对于今天的旧体诗词写作者来说,最要紧的就是要转变思维方式。要深刻认识时代的发展变化,大胆地从旧的语言体制内走出来,适应在当代语境下的旧体诗词写作,完成旧体诗词从语言文字到表现手法,到精神质地的时代转型。这便是旧体诗词需要坚持的“新”与“变”。
5
诗词创作,乃至任何文学创作,说到底都是语言。一个文学语言没有过关的人,写得再多,也不可能成为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因此,对文学而言,可以说语言就是前提,语言就是一切。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标志性成果,就是白话文对文言文的全面覆盖,白话文已经成为时代的主流话语与主流文字。客观地看待白话文,会发现白话文在旧体诗词写作中一点都不隔。白话文写作可以释放汉语言文字的巨大潜能,使今天诗词呈现全新的语言面貌。因此,坚持诗词的当代语境写作无疑是重要的与必要的。
6
诗词艺术说穿了是“沉”的艺术,“慢”的艺术。任何文学艺术都可能是沉的、慢的。吵吵嚷嚷出不了好作品。艺术和技术的本质区别在于,技术是以更快的手段获取更多的物质报酬。而艺术却是以最精心、最完美的手段获取精神的满足。好的艺术总让人阅读时,能慢下来,再慢下来,以至于一篇作品可以千遍万遍地读,可以一代又一代地读。“床前明月光”是这样,“两个黄鹂鸣翠柳”也是这样。历史从来不计较作品生产时的慢。“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成为美谈,告诉人们如何慢工出细活。《红楼梦》构思十年,批阅三载,终成千古杰作。这些都是慢的典范。在今天倡导诗词写作的慢可能尤为必要。生活是快的,但心灵却不能承受之快。因此,总要有慢东西来平衡快生活。那么艺术,唯有艺术才能使人们的心沉静下来。
7
把大事写小,可能是一个沉下来的好办法。中华诗词有一个特点,就是文字不多,架子很大,格局很大。天地万物,历史未来,可以随意拿来放入一首诗词中。这是诗词写作的易,也是诗词写作的难。放得好,小中见大,平中见奇;安排得不好,匠心不能独运,往往大而空虚,大而无当。所以得考虑如何把大事写小。《诗经》为何百读不厌,就是在一花一叶中做文章,出诗意。“比”、“兴”就是这么产生的。但到后来,诗词的这个传统被概念化现成语取代了。诗词的“理”再也不由一花一叶去说了,而是由诗人直接说了出来。“杨柳依依”就直接成了“我很爱你”。今天的许多诗词看不到小事物、小细节的滋养。人常说“细微处见精神”,其实“细微处才见诗意”。
8
让诗词走进现场,书写日常生活,是今天诗词创作特别需要强调的。不要以为写日常生活、居家小事就降低了诗人的身段,其实日常生活才是真正的人的生活。细微处就在日常生活里。米缸里有神在。花叶中有如来。当代小说家、散文家都能写好现场,写好日常生活,中华诗词完全可以借鉴其经验,把诗词写得饱满和亲切。从日常生活中发现诗意可以医治今天诗词写作中常见的虚空病。写日常生活就会写到物、写到事,这样心就会沉下来,艺术也会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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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常识告诉人们,艺术贵在创造。世界上没有这个词,是你创造了这个词;世界上没有这个意象,是你创造了这个意象;世界上没有这个结构,是你创造了这个结构。这就是文学的诗词创作。其实,写诗就是写你独特的生命体验和心灵感受。人始终在找“伴”、找理解、找支持、找帮助、找依靠。个体的写作,写出了多数人的感受,才会引起他人的共鸣,从而达到心灵的默契和安慰。从文学本质上说,写诗就是写你心中的灵光一闪,写你和恋人的一见钟情,写你行走中的一次精神奇遇。无论是低吟浅唱,还是慷慨高歌;无论是私人化抒写,还是主旋律歌吟,都可以完成这样的表达,写出或婉约或豪放的作品。这样的写作才会获得精神享受和快乐,赢得读者的喜爱。因此,意象的新鲜、细腻就是写作者的最高追求。通过你的写作来丰富人的情感世界,也丰富文学的精神世界。
10
诗词写作不能停留在表层叙述上,皮是皮,肉是肉,看不到骨头的质地和思想的光芒。自然世界是阳光照耀的世界。虽然也有云雾阴霾,但常见的还是阳光雨露,万物生长。诗人是要存一颗温暖的心的,社会更需要温暖人心的诗篇。有了这样的写作情怀,即便写阴影,也是阳光下的阴影;即便写罪恶,也是阳光下的罪恶。这样的诗才能令人感动,促人警醒。
11
诗人有了生活的地基,又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还有四肢、身体和心灵去感知、去触摸,就能写出生活中毛茸茸的质感。在我看来,写诗就如拔萝卜,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才好。读者看到诗词上的“泥土”和“小须毛”,自然就感到亲切和温暖。
12
诗词书写者没有不知道“句句有出处”的,一位古诗人随便说的一句话,不知何时成了写诗的普遍信条、至理名言。与此相呼应的还有“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这些话自然也没有错,对于培养诗词的语言感觉,提升对诗词的感悟能力,无疑是大大的有益处。但是任何事情都不能过了头、绝对化。一旦走了极端,就会走向它的反面,不仅害人,而且害己。我认为“句句有出处”,只对了一半,这句话强调的是多读书、多积累的好处。但是诗是诗人自己写出来的,如果“句句有出处”,其结果只能是“句句无自己”。没有新意的诗,自然是没有文学性的诗。今天我们的许多诗词几乎都能看到前人的影子、古人的影子、他人的影子,但就是很少看到自己的影子、艺术的影子。为何?因为“句句有出处”。
13
诗要典雅。几乎又是一条旧体诗词的写作成规。弄得今天不少的诗词作者忙个不停地在故纸堆里寻找伯牙琴、桃花扇。诗人是要经常回过头去想一想《诗经》是如何写出来的,乐府是如何写出来的,还有晚唐及北宋的词是如何写出来的。《诗经》、乐府和晚唐及北宋的词,写得都很自然率性,用典也少,因为没有现成的模样去“克隆”,这样的诗总是新鲜可爱。“句句有出处”,是知识,是学问,而知识和学问不都是艺术。诗是要从学问里“化”出来的,但你已经先入为主了,作者很难摆脱“出处”的影子。师傅在跟前站着,指指画画,徒弟怎么能放开自己的手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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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提倡诗人多读书,但是不可以被古人、被他人牵着自己的鼻子走,这样会永远没有出息。“句句有出处”是熟悉,事实上诗是要生疏的。诗写得太熟练了,就会流于皮相。皮相的诗不会看到心的跳动,血的流动。我以为诗恰恰不是越熟练越好,而是要越生疏越好。郑板桥说“画到生时是熟时”,我要再加上一句“熟里求生也要知”。作诗太有经验就会“唯经验是从”,落入一个又一个自己编织的笼子里,才华都被经验给绑架了。这就像谈恋爱。最好的恋爱,其实是没有恋爱经验的恋爱,感情的真纯和自然流露才是最好的。
15
科学技术是想把“人”变成可以操控的“物”,而文学艺术是极力维护本来面目的“人”。这是社会发展的一对矛盾。这对矛盾现在还没有解决好,人类因此而茫然。但艺术因此而大显身手,及至绚丽多姿。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华诗词永远年轻。中华诗词有无限的表达时空,这也是今天中华诗词的人类学背景,诗人于此不可不察。
16
面对今天的开放时代,中华诗词要向世界敞开自己的胸怀,检验自己的胆识。要有“气吞万里如虎”的英雄气概。要敢于在大风大浪中磨砺诗词的肌骨,强健诗词的体魄。我在《南园词话》中说过,今天的诗词居住在一个豪华的房间里,风来八方是因为窗开四面。一扇开向传统,一扇开向未来;一扇开向东方,一扇开向西方。生活在今天的诗人词人,真是有幸了,方便之门为“我”敞开,只要展翅,就能飞翔。
17
人类从愚昧走向文明,诗歌起了怎样重要的作用啊。“歌”用“诗”固定下来,然后成为“诗歌”;文字的出现将声音固化,形成表情达意的“诗歌”,无疑是人类文明史上具有里程碑意义的事情。从昨天到今天。诗歌延伸了人们的记忆和想象。诗歌燃烧了生命的岁月与激情。诗歌再现了民族的光彩与光荣。
18
今天,当我们回过头去,深情凝望的时候,会发现《诗经》是中华诗词永远的教科书。《诗经》从泥土中生长出来就散发出土地的芳香和绿叶的气味。从源头流出来的是诗歌的乳汁,纯净,浓稠。是的,今天我们需要经常回过头去,长久地注视《诗经》、注视黄河流域曾经的那一群快乐并且忧伤的歌者,她们是诗歌的母亲。
2017年8月29日补月楼
■蔡世平说诗论词2019
1
当代诗词写作与古代相比较,已经发生了七大变化。第一大变化是语言。今天白话文生态已经形成。当代语境下的诗词写作不仅成为一种必要,而且成为一种可能。第二大变化是生产方式和生活方式。今天社会已经由农耕文明进入工商文明、信息文明。中华诗词已经在当代文明肥沃的土壤里生根发芽,只待开花结果。第三大变化是诗人身份。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建立,人民成了国家的主人,今天人民大众成了诗词写作的主体。诗人的身份解放了,诗人的队伍扩大了。第四大变化是诗词地理。诗人脚步的宽广,测量的是诗词表达的辽阔疆域;诗人视域的全球化,打开的是诗词写作的阿里巴巴之门。第五大变化是传播方式。互联网网住了世界。移动终端改变了世界。人们的生活、娱乐方式势必成为诗词创作的助推器。第六大变化是文本的丰富与文艺表现形式及文艺理论的多元。东西方文学观念与文学文本的交融与碰撞,只会使今天的诗词艺术更有表现力。第七大变化是人的现代化。它释放出诗词写作的巨大能量。现代化的人写现代化的诗,全新的感觉天天有。说不定李杜苏辛也会玩时尚、酷一把,“穿越”到我们今天来。
2
中华旧体诗词是从农耕文明的土壤里生长出来的,因为它的活泼生命力,传统对于今天仍然有一种强大的影响力与覆盖力。传统是一双无形的巨手,某种程度上仍然操控着今天的旧体诗歌写作。以至于我们今天的不少旧体诗歌写作者还是习惯于传统思维,念兹在兹的还是小桥流水,梅兰竹菊这么一些诗歌意象。这就事实上妨碍了诗歌创作的时代发挥。在已经新的时代门槛后,诗歌思维也要与时俱进。这就需要我们的诗人词人用全新的当代视角来打量诗歌。特别要强健诗人的脾胃来消化经济全球化、社会现代化。在庄稼的无土栽培已经成为现实的今天,诗歌的生长土壤无疑也要做到“有土能生长”,“无土也能生长”,具体说就是要在“当代文明”的营养液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3
农耕社会遗留在人体内的“观念固化物”是不容易清除掉的,它甚至伴其终生。而人都有怀旧情结,诗人尤甚。一方面我们看到,人可以改变生产条件;但另一方面我们也要知道,人虽然很能,对于无以穷尽的宇宙时空而言,怎么着都是小打小闹。人无法根本改变自然。大自然仍然超越人而存在着。把眼睛放大里看,放远里看,我们居住的星球,其实没有太大的变化。我们要改变的,只是观察世界的那一双眼睛和感知世界的那一颗心灵。发现自然、贴近自然、回归自然,从自然中吸取爱的源泉和生命的力量,任何时候都是诗词创作所必需的。
4
尽管一代又一代的诗人、诗歌理论家对中华诗词进行了充分的审美发现、挖掘与阐释,但是我仍然认为中华旧体诗歌的密码至今没有被完全破解。因为这个存在了几千年的文体,何以在人让地球一村了,连胡子和脚趾甲都被现代化了的今天还有如此大的魔力,这不能不使我们在惊叹、好奇的同时,继续追问、寻找中华诗词解读的最新答案。
旧体诗词是一个既封闭又开放的系统。它的平仄格律是我中有你你中有我,既拥抱又拒绝,既相互依存又相互制约。寻找和实现和谐是写作者时时都要攀登的路径,峰回路转和柳暗花明都是令人激动的。那么,实现最高境界的和谐就体现作者的能耐与水平。
5
在诗词的创作中,人们会发现一个一个的汉字,不用时它是静的、死的,用它时它就是动的,活蹦乱跳的。而且奇怪的是,使用者使用它的频率越高,思维的触须伸得越深越远,汉字便越活跃。对于一个深度进入的诗词写作者,他会惊奇地发现汉字还会主动地积极地参与到他的思维和创作中来,她会成为你的最好搭档,知道你在想什么,需要干什么。有时她会奇招叠出,超出你的想象,跑到你的思维前面去,把你甚至无法想到的好句子拱手献给你。
6
汉语言文字的某种神秘力量也许是存在的。相传仓颉造出汉字后,一时间“天雨粟,鬼夜哭”。后来它被认为是一个神话故事。我相信即便是神话也一定有神话存在的理由。可以不必怀疑的是,人的大脑即一颗小宇宙,要不人的思维不会瞬间抵达遥远的存在。人的任何想象都不会是空穴来风,它是人类童年的现世显现,也是客观世界在人们头脑里的反应。我们不能把眼看不见体触不觉耳听不闻鼻嗅不到的东西一概斥之为“无”,这会妨碍对客观世界的科学认识。汉语言文字在漫长的使用过程中,一定储存了大量的民族文化信息和民族情感信息。这些信息有的是看得见的,有的是看不见的。它就附着在语言上,语言是它的温床;你使用它时它就醒来了,不使用时它就睡着了。因此对于看不见的信息,我们不能武断地拒绝他的事实存在。
7
诗词写作,实质就是诗词文学创作。当代诗词创作,就是当代文学创作。当代文学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后,白话文取代文言文,成为以白话文话语形态为基础的文学。这是文学的时代选择,也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任何人无法改变它。因此,当代诗词应当积极适应这一时代潮流的变化,主动融进当代小说、当代散文、当代诗歌(新诗)、当代戏剧、当代影视等“当代文学”创作中去,自觉承担起时代赋予诗词的社会责任和历史使命,书写具有鲜明时代特征、深刻反映社会现实、生动记录当代人喜怒哀乐的诗词文学作品。唯其这样,才能赢得今天旧体诗词的时代尊严,也才能赢得今天旧体诗词的文学地位。
8
写诗是手段,文学创作才是目的。可是,对于这么一个文学常识问题,在今天的旧体诗词写作中似乎被颠倒过来了。写诗填词,直接成了目的。这样一来,诗词的文学性被大大消解了。这就要求诗词作者要转换思维,调整写作角度,变诗词写作为运用诗词形式的文学创作。角度变了,写作的态度也会随着变,对诗词的要求也会变,语言也会变,意象也会变,结构也会变,总之,会带来一系列变化,使诗词写作呈现一个全新的面貌。
9
按照当代文学的艺术性要求和当代读者的审美需求进行创作,是旧体诗词作者应当接受的一种写作思维。旧体诗词作者要认识到,当代文学文本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以来中国几代知识分子和作家、诗人的共同努力,是他们将中华传统文学精华和西方现代文学经验合为一炉,熔铸锻造而成的。半个多世纪以来,辛勤培育了当代社会的文学生态,也培育了大众的阅读欣赏习惯。因此,当下的旧体诗词创作,既要从中华传统文化中吸收营养,也要从西方现实主义文学中借鉴其经验,丰富今天的诗词创作和诗词表现力,创造当代旧体诗词文学文本。这个文学文本坚守旧体诗词平仄格律,是融进新的语言、新的意象、新的构造的文学文本。
10
我以为,文本不是完全指外部形式,它应当包括内部的精神构造。今天的诗人,是要完成旧体诗词写作从“旧”到“新”的漂亮转身。早转身,早受益;晚转身,晚受益;不转身,不受益。要知道,用今天的语言和思维来写旧体诗词,会使旧体诗词出现意想不到效果,只会使诗词写得更好,更受当代人欢迎。
11
作为文学的诗词创作,就不应总是纠缠在一些枝节问题上,比如平水韵、新声韵之争。我看这种争论没多少实际意义,至少意义不大。真正的诗人,自然不会理会,理会的只能是靠“技术”吃饭的写诗匠。如果你的诗词文学性强,读者认可是诗词,是真东西。即使不符合平水韵或新声韵,也可以成为好诗词。你就是合辙押韵,起承转合样样都全,但如果没有文学艺术性,那也不能算诗词。文学的标准只有一个,那就是文学。
12
文学是一项严肃的、崇高的事业,按照文学的规律和要求来创作,你会把写作当成一种新的发现和创造。这个世界原来没有人发现和本来没有的东西,是你发现了、创造了,你就会享受到对社会贡献的欢愉与快乐。文学是金子,金子不可能泛滥,泛滥的只是时尚和垃圾。你把诗词当文学作品来写,就会认真对待每一个字,让文字活起来。就不会写很多,事实上也写不了那么多,也就不会因为像时下许多诗词写手一样,一天好几首,几个月下来就可以出一本诗集,最终“自己把自己打倒”了。因为社会目前还不具备接受如此“诗词天才”的心理条件。提醒诗人注意一个事实:现在的读者时间贼贵,掐着指头,分分秒秒计算自己如何进入社会,不被社会抛弃了、冷落了,根本没耐心去沙里淘金。还有一个事实是:作为一个诗人来说,读者不是记住你的多,而是记住你的好。
2018年8月20日
■蔡世平说诗论词2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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拥抱母语是诗词写作的基本立场与方法。什么是母语?是母亲与儿子交流,母亲最少的表述,或者不说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一声叹息儿子就能明白的语言。这是一种有温度的语言。诗歌就需要这样的语言。母语就在我们的身边。现在我们要做的事情是回到黄土地的故乡来,回到汉语言文字的家里来,回到爷爷奶奶的话语场域中来。让我们享受汉语言文字在场的亲切,享受它的尘灰扑面,热气腾腾;享受它的人欢马叫,狗跳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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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时代怎么发展变化,文学如何花样翻新,存在几千年的中华旧体诗词一直没有过时代断流。在这条伟大的河流上,有我们民族清晰的文化记忆,屈原、李白、杜甫的身影从来没有模糊过,一代一代的旧体诗人给她注入新鲜血液,荡漾的碧波无时不在轻轻拍打并且滋润人们的心灵。随着传统文化的复兴,当代一定会相继产生一批优秀的诗词作品,出现一批优秀的诗人词人。我想这是不用怀疑,而且是已经被证明或将继续被证明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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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只是把诗写好了,但却没有把诗写绝了。要知道中华诗词是写不绝的,这一文学样式远没有走到尽头。相信她会伴随汉民族一生,伴随汉语言文字一生。我的理由是,尽管今天的人满世界折腾,但是宇宙的基本形态没有变,地球的基本形态也没有变,人的基本形态也没有变。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看人还是人。因此,中华诗词仍有无限的表达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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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写作不能忽略一些平常的、习焉不察的东西。这些东西虽然有时候感觉模糊不清,自己也很难说个明白,但它可能是更为重要的甚至是起决定作用的东西。就是这样的瞬间在改变一种写作路向和写作策略。在某一天的某一个时辰,一个偶然的句子出现在你的笔端。这个句子不长,似曾相识,好象爷爷奶奶也这样说过,读起来好听,音韵协调,朗朗上口。感觉兴奋与亲切,在心里默念,也轻轻地读出声来,仿佛有一样东西黏黏的附着在身体里。也许就是这么一个偶然时刻开始了你的旧体诗歌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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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统既是营养,也是包袱。吸收营养,卸下包袱才是正确的态度。对于今天的旧体诗词写作者来说,最要紧的就是要转变思维方式。要深刻认识时代的发展变化,大胆地从旧的语言体制内走出来,适应在当代语境下的旧体诗词写作,完成旧体诗词从语言文字到表现手法,到精神质地的时代转型。这便是旧体诗词需要坚持的“新”与“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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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写作不能停留在表层叙述上,皮是皮,肉是肉,看不到骨头的质地和思想的光芒。自然世界是阳光照耀的世界。虽然也有云雾阴霾,但常见的还是阳光雨露,万物生长。诗人是要存一颗温暖的心的,社会更需要温暖人心的诗篇。有了这样的写作情怀,即便写阴影,也是阳光下的阴影;即便写罪恶,也是阳光下的罪恶。这样的诗才能令人感动,促人警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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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人有了生活的地基,又用自己的眼睛、耳朵、鼻子、舌头,还有四肢、身体和心灵去感知、去触摸,就能写出生活中毛茸茸的质感。在我看来,写诗就如拔萝卜,要拔出萝卜带出泥才好。读者看到诗词上的“泥土”和“小须毛”,自然就感到亲切和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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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学技术是想把“人”变成可以操控的“物”,而文学艺术是极力维护本来面目的“人”。这是社会发展的一对矛盾。这对矛盾现在还没有解决好,人类因此而茫然。但艺术因此而大显身手,及至绚丽多姿。从这个意义上说,中华诗词永远年轻。中华诗词有无限的表达时空,这也是今天中华诗词的人类学背景,诗人于此不可不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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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体诗词对写作者的控制力是第一位的,它同时对作家的文学表达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旧诗的平仄格律与“游戏规则”一定令诗人词人着迷。几千年来为数众多的旧体诗词写作,也找不到一首完全相同的诗。大家都在一个共同遵守的、相互约束的游戏规则里比试高下,更能激发创作者的创作热情与活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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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时期以来,“在路上”成为一个世界性诗歌主题,它同时也成为诗人的行为姿势。诗人的状态就是“在路上”,目标就在前方,但永远也到不了目的地。诗“在路上”就意味着诗人总是“回不了家”。对于诗人来说,这是不可以接受的生命状态。 “在路上”行走的诗歌,根须是扎不深、扎不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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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几千年来的中国人无一不是生活在“三位一体”的“家”里:一个是柴米油盐的家,一个是青山绿水的家,一个是汉语言文字的家,也就是中华诗词的家。诗词帮助人们创造和建立了“诗性的家园”。在这个家园里,人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实现了真正的“天人合一”。诗词拓展了人的生存空间,也拓展了人的精神空间。这样,诗意地栖居不只是一种理想生活,而是一种现实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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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人要真实,做诗也要真实。诗歌靠什么打动人?靠真实、靠真诚,这当然没有错,但却没能说到点子上,讲到关键处。诗歌是表现(表达)的艺术,表现得好,艺术才会好。靠什么去表现?当然得靠细节、靠氛围,只有通过细节才能营造出氛围来,从而达到感染人、打动人的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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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发现中华诗词还是一种以绝对简约或者说绝对少的文字延伸作者绝对想象力的形象文本。不能不承认中华诗词是一个生命活体,对于这一生命活体的认识,事实上无时不在考验诗人的写作实践,当然也考验诗人的想象力与判断力。毛泽东说无限风光在险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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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写作的视角是重要的,因为这就等于有了一个属于自己的诗歌领地,吞吐港湾,春种秋收,朝晖夕阴,风景由我变幻,断不可东边吆喝逮着了兔子就说兔子的皮毛是白的,西边又吆喝逮着了乌鸦就说乌鸦的羽毛是黑的。正是绝对的正确了,写诗的动静也闹得不小了,但可悲的是没能放出自己的色彩,发出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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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以为当代语境下的诗歌创作,是今天旧体诗歌通向复兴之路的一条康庄大道。诗歌的当代性首先表现在语言的当代性。语言的当代性就能呈现诗歌的多样性与鲜活性。读者拒绝陈词滥调、老气横秋的诗歌语言。可以说诗歌创作成也是语言败也是语言,语言过不了关诗就过不了关,开再多的研讨会也证明不了是诗人是作品。
语言是诗歌创作本身。语言是形式也是内容。语言为人驱使,为人所用,但语言本身就是一种思维方式,甚至构成方式。什么样的语言就有什么样的诗歌形态。
2019年9月1日
■蔡世平说诗论词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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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出活态的诗。
活态是一切生命的表情形态。无论动物、植物,只要是活的,它都表现有生命体征或生机勃勃。那么诗歌呢?是表现为“僵死”的诗歌形式?还是表现为“活态”的诗歌艺术?这是区分诗人与非诗人、诗与非诗的重要标准。我以为凡称得上文学艺术作品,无论是诗歌还是别的什么样式,都应当是活态的,生机勃发的。
无庸置疑的是,诗词是作为文学艺术而存在的,并且说是文学艺术皇冠上的明珠,给诗词艺术以极高的荣誉。是不是“皇冠上的明珠”不重要,重要的是写出称得上文学艺术的诗歌作品。因为诗词不是写平仄、写格律,平仄格律只是诗词的入门条件,而艺术才是诗词写作的终极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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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为什么写诗?因为人不仅有物质需求,还有精神需求。人的这种物质性和精神性是保障人生存的两个重要条件,它可以互为补充,使人生存得更好,甚至延长生命。与物质性相比,人的精神性更为复杂多样。比如,当物质与一种“想不开”的情绪(这“想不开”也是人“精神”之一种)不能满足人体需要,而陷入绝望状态时,那么,另一种精神营养(或许是诗给他开了一扇窗子)的及时补充,就能使人走出困境,或起死回生,或凤凰涅槃。也许,这就是诗歌写作的根本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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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谓艺术?艺术是生命的另一种表达形式,亦是延续人类生命的方式。我们知道人类有两种延续生命的形式,一种是人的自身生育,一代一代的自然繁衍;再一种就是通过“艺术”延续生命。人的自然生命是短暂的,但人所创造的艺术生命可能是恒久的。何以艺术生命更为恒久呢?因为它储存了艺术产生那个时代,人的、社会的“生命”信息。艺术会告诉人们,人需要坚守什么和扬弃什么。艺术于人类文明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以中华诗词这种艺术形式为例,我们看到虽然几千年过去了,但是《诗经》今天还是“活”的,“楚辞”今天还是“活”的,汉乐府、唐诗、宋词、元曲等今天都还是“活”的。一言以蔽之,所有流传下来的,成为“经典”的诗歌艺术作品都是“活”的。这种活着的诗歌艺术对中华文明的发育与生长,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怎么评价都不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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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作活态的诗,首先诗人的心必须是活的。这话乍听起来似乎是废话,说了等于没说,既然能写诗,诗人的心不是活的,难道会是死的吗?但是我们要看到有些诗人的确是俗话说的“死心眼”。
心灵的窗户是眼睛。李白是把心灵的那扇窗子打开了,在《夜宿山寺》中说楼高,才有“手可摘星辰”的句子,才有“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的句子。
心灵的窗户没打开,或者说没完全打开,那么诗歌写作者的眼睛就不能往远里看,往宽里看,往深处看,往细处看。更不会踮一下脚尖,伸长一下脖子看,去往眼睛看不到的地方看,或想象够不着的地方看。当然他的心也就只能随眼睛在其视域之内活动,完全的井蛙之见,以为这才是社会的全部,世界的全部。诗词被他的眼界、胸襟局限了。这种人的心虽然是活的,但已经呆滞了、板结了、僵化了,一颗板结、僵化的心,怎么能写出新鲜“活态”的诗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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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思维,又可称艺术思维,是从此物到彼物的跳跃式思维,是一种由物及心,通过形象引发诗意联想的审美思维方式。“比”“兴”、“通感”等俱多艺术手法是诗性思维的应有之义,独立于诗性思维之外都难以将其讲通透。
诗性思维的最大价值,也是最大特征在于:它把世间万物看成都是和人一样,具有同等智慧、同等情感、同等地位、同等意义的生命。作诗时,诗人是天地的主人,亦是天地的弟兄朋友。诗性思维是把时空放在诗人的大脑里来了,天地成了诗人可以撒欢放野的私密空间,世间万事万物可以亲切为诗人任意使唤的小猫小狗。这样,诗性思维就使山河大地、林木花草、鸟兽虫鱼等世间一切,获得超越客体的另一个主体生命存在。
因此,诗性思维不仅极大地激活诗人的创作热情,同时也极大地拓展了诗人的精神空间与作品的艺术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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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性思维是让自然之物成为诗人心中的一个形象。这个形象,无论是动物、植物,还是别的什么“物”,都是一个会思想、懂情感的生命活体,同时亦是诗人情感的一个载体。诗人借助这个生命载体完成诗歌创作。
审美,是诗性思维的目的,也是诗性思维的方法。审美的过程也是诗性思维的过程。这种对美的欣赏与判断,即是一种审美能力。一般说来,诗人审美能力的高下,决定作品的高下,当然也就决定诗人的高下。
诗性思维的妙处如电光石火,瞬间爆发,世间万事万物都可以由着诗人的性子,排兵布阵,呼风唤雨,剪绿裁红,且轻巧自如,灵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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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体诗歌不仅有自己的体貌特征,更有自己的内在气质。这种体貌特征与内在气质,千百年来几乎恒定为一种审美观念,深植于读者心中,不大容易改变。
对旧体诗歌的细心体悟与深入考察,会发现它的泥土气、山灵气,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我们知道诗歌记录了人类的生产活动,更记录了人类的心灵活动。通观人类生存史,伴随的是生存的艰难与对不可知世界的好奇与恐惧。图腾崇拜,是早期先民创造的人类生存文化——通过图腾传达人的真诚意愿,祈求超自然之力的神灵庇佑。这不仅是人类儿童期安妥灵魂,赖以生存的最为简便的重要方法,即便在今天仍然是一些人求得平安的灵丹妙药。
如果说《诗经》更多地表现为“泥土气”,那么“楚歌”、楚辞”却是更多地表现为“山灵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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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泥土气”与“山灵气”,通过长期的浸润,己经成为中华民族的文化基因,一代一代地影响诗歌创作与艺术审美。虽然随着生产力和科学技术的发展,人类认识自然的能力得以提高,但是,面对茫无际涯的宇宙和无始无终的时间,人知道的世界不过永远是那可怜的“一点点”。“神”,起码在一个可以介定的时间内(五千年或是一万年?)还不会消失,她仍然多多少少居住于人的心中,偶尔会通过梦境或刹那间的心灵无意识,露出慈祥的笑靥或悲闵的面容。据说大科学家面对完美无缺,瑰丽神奇的宇宙,最终都相信了“神”的存在。这就是,人类为什么一直以来没有放弃对外星人的寻找,其实找“人”何尝不是在找“神”;这就是今天科学技术水平的提升,并没能满意回答屈原的“天问”,也没能削减“楚辞”的艺术魅力;这也就是魔幻现实主义,在今天仍然是艺术创作中的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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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气,体现作品的生命根基。我们读诗歌史会发现一个现象:作品越趋前,似乎越真实可信,也越亲切可爱;作品越到后来,尤其越近、越有现当代“文化”,感觉反而不如前代那么真实、那么亲切了。这种现象虽然不可绝对化,一概而论,但它反映出作品的生成状态,提示人们认识艺术作品产生的一些根本性问题。就是诗歌作品在多大程度接近土地、社会、人心,也就多大程度决定了作品的质量与生命力。像《诗经》、《楚辞》、“乐府”、唐诗等,诗人的真情、作品的真实性是不用怀疑的。这些作品无一不和泥土、社会、民心紧紧粘连在一起。尤其值得注意的是,通过哪怕单个的一首作品,也能感知当时的社会基本面,这样的作品才是读者喜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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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是有根的文字。有根才能开枝散叶,见出活态,见出葱郁。诗人的脚板粘泥,踩在沉厚的土地上;眼睛朝下,透视大众社会生活;通过自己的肉身,感知季节的炎凉,众生的冷暖。有了这样的生活背景,才能见出诗人的情怀,创作才会沉下去。
现代社会,城市的繁荣,工业和科技的高速发展,农耕文明褪色。如果没有对于“土地”的深厚情感,诗人的“泥土气”是很难生成的。对于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旧体诗歌创作者来说,这就要有“泥土气”的自觉意识,建设属于自己的诗歌创作基地。这个基地可以是城乡一体的精神建构,也可以是实实在在的耕种家园。但有一点须是明确的,不论是想象中的还是实际有的,都能见出:这是一个自然生态社会,有民间烟火味,有市井嘈杂声,有天地风云气。在这么一个肥沃的生存土壤里,即便你写城市、写太空,其作品也是有了“根基”的,终不至于成为断线的风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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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灵气,表现作品的神性。人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人本身带有“山灵气”。“山灵气”是有一颗万物通灵的心。诗人的写作,就是跟“灵物”对话。什么是灵物?你的写作对象就是。纵然是人弃之路边的“废物”,只要你拾起它、写它,它就是会唱歌的“灵物”。
事实上,人是“人”与“神”的一个组合体。所谓“人”,只是吸收养料的一个容器,以维持生存;所谓“神”则能释放巨大的能量,如让思维可以在无限的时空中自由飞翔,如让想象可以瞬间抵达你的遥远的精神故乡;当然,你可以异想天开,也可以梦中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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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可以这样认为,诗歌创作是“人”与“神”联手完成的一项作业。要知道,人有时是“不能”的,而神可能是“万能”的。这既是一种创作信念,但同时也是一种创作方法,一种创作策略。创作中,人须为“神”的出场做好准备,做好铺垫,虔诚祈求“神”的帮助。当然不是任何时候“神”会由着人来操纵。也许不经意的时候,“神”就真的来了,创作会变得非常愉快与兴奋,感觉是“神”握住你的手在写。这种情况被称之为“神来之笔”。我以为,人世间的许多或伟大或杰出或优秀的作品,都有神的参与。那些自以为是,排斥神的帮助的写作,是不可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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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灵气,在今天表现为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这种创作不仅当代小说、诗歌、戏剧等较常见,在古代更是屡见不鲜。如《离骚》《洛神赋》《梦游天姆呤留别》《西游记》《红楼梦》《聊斋志异》等。今天的旧体诗歌运用魔幻现实主义的创作方法,能够产生好作品。
山灵气,现代人可不要忽略了啊!作为诗人,更要好好地珍视它、珍藏它。这种可贵的“山灵气”,是诗人的潜力所在。
2020年7月28日北京
■蔡世平说诗论词2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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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些年来,我有一个奇怪的想法,就是觉得今天诗人的想象力大不如古人。古人的书读得没有我们多,可是诗却乎比今人写得好。你看两千多年前的屈原就写出了《天问》,一口气提出一百几十个问题,这些问题到今天仍有科学的认知价值,有的今天也没有得到科学的确解。李白能想象“白发三千丈”、“黄河之水天上来”,今天的诗人就不会这么想,既便想了怕也不敢这么写,怕什么?怕人说你疯子、脑瘫诗人。今天我们一些诗词写作的想象力贫乏,或是想象力退化,应是一个不会有多大争议的事实。读诗不能使人提神、振气,皆因“想象力”缺乏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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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象力被“传统”局限了。
古人很重视学问,作诗讲究有“出处”,要在前人的诗句里,前人的典籍里找得到依据,要让读者知道你的这些个句子是从哪里哪里来的。古人通过这样的写作来提高诗人的学识水平和知识涵养,同时也提振诗人的现实影响力,这当然没有错。但问题是后来的诗人把它当成诗词写作的金科玉律,不二法门,这就需要深思了。我说学问是一代一代人创造出来的,不能创造学问的诗人是平庸的、没有出息的。重复前人和人云亦云的文学创作还有多少价值呢。
传统是要被“激活”的,“活”着的传统才会对当代创作起作用,也才会获得创作的想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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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真”求“实”,限制了诗人的想象力。
今天一些诗词写作者不大明白“现象”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之间的区别。往往不能透过表层的“现象”真实,看到事实上的“艺术”真实。也就是像毛主席说的“不能透过现象看本质。”他们看得到的是“美女”人前的笑容,看不到的是“美女”偷偷流着的泪水。这一点是区分作品高下,也是区分诗人高下的一个重要标识,虽然不是唯一标识。《红楼梦》的不朽魅力也就在这里。当然,我不是提倡诗人都去写“泪水”,我是说诗人的写作要尽可能逼近事物的本质,不能一见到什么就匆忙下笔,匆忙捧出“成果”来。这种“小聪明”模式的写作,其结果是自己偷偷乐了一阵子,可读者连一阵子也没有乐起来。总之,缺乏深度思考是时下艺术创作带有普遍性的问题。
许多时候,“艺术”是被“现象”遮蔽了,或者说被“现象”消解了、降低了。诗人的才华也是被他得意的“现象”冲淡了。今天的诗词一般化的作品多,有份量,有洞见力、穿透力的作品少,其部分原因也许能在这里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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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多识广”,一定程度上“挤占”了诗人的想象空间。这话似乎很没有道理,怎么知识越多反而想象力越少了呢?这不是瞎扯嘛?有些事情往往就是这样,没有道理也是道理。
我们知道,人的观念世界是由知识和想象构成的;当然,诗也是由知识和想象构成的,空有想象而没有知识(常识)垫底,是肯定写不好诗的。通常情况下是知识越多想象力越丰富,但也不尽然。因为“诗有别才,非关学也。”有些个诗人自以为学问大,见多识广,什么事情都能讲出个道道来,久而久之就会对身边的世界失去好奇心、吸引力,这时候的知识就会挤占诗人的想象空间,不知不觉诗人的“惰性”也随之滋生,而想象的“惰性”恰恰是创作面临的最大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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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个情况同样不可忽视,这就是文明发展的时间长了,知识积累得多了,社会的思想行为规范也多了,诗人往往遵规蹈矩,自觉不自觉地让理性占了上风,而诗恰恰是不能太理性的。今天的旧体诗词说理的成分比较多,塞了很多知识、道理在里面,但就是不能让读者获得阅读的艺术快感。艺术创作的真谛是,世界上原本没有这个东西,是你创造了这个东西。因此艺术创作的本质要求是求新求异,因此,创作其实是不能太讲道理的,有时侯创作的“蛮不讲理”,可能就是艺术的“蛮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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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艺术创作来说,是知识重要呢?还是想象更重要呢?如果从现在的诗歌写作现状看,似乎想象更重要一些。因为想象可以使人越过现有的知识边界,获得更为广阔的精神生存空间和艺术扩开空间。这种自由的精神空间才是诗人驰骋的广阔天地。如果论掌握的知识,整体上看,是古人比不上今人(当然单个比,古人也有很多超过今人的);可是论诗词作品呢?整体观之,却是今人比不了古人(当然单个比,今人也有很多超古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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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样说不是要证明知识越多、见识越广,就越写不好诗,我不是这个意思。知识和学问对于诗歌写作来说从来都是重要的。要知道,古时候的优秀诗人,绝大多数是知识分子,他们都占有了当时最好的知识资源,因而写出了那个时代的优秀诗篇。我要说的是,今天的诗歌写作者不可以在已有的知识面前沾沾自喜,固步自封;更不可以被现有的知识局限或者说挤占了诗人的想象空间,而让想象畏缩在一个狭小的心室里。正确的做法应当是,站在思想和知识的前沿地带,作想象的极限运动。
想象是诗歌奔涌的河流,唯其奔涌才能使诗歌生生不息。想象是诗歌的羽翼,想象飞起来,诗歌才会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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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代诗词写作的难点不在诗词体制。纠缠于新韵旧韵不可能解决多少实际问题,旧体诗词的平仄格律不是可以凭当代几个人良好的主观愿望就可以撼动的,因为旧体诗词审美的惯性思维也是轻易改变不了的,搞得不好还会造成新的混乱与不适应。因为这是一个民族千百年来用心血培育出来的精神家园,它受到民族的衷心呵护与拥戴,容不得轻易拆迁、消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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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根子上,语言才是制约当代诗词写作的一个瓶颈。完全的白话写作和完全的文言写作都是不可能做到的事情。那么如何实现文言、白话在诗词写作中的顺利对接,至关重要;如何实现白话语言的典雅和文言语言的通俗,至关重要。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方面,是当代诗词写作的一对基本的语言矛盾。
有矛盾才会有解决矛盾的办法,问题找到了,矛盾解决了,就能释放汉语言的巨大能量,赢得当代诗词写作的光辉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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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语言的当代性,其难点在于,受文体平仄格律的限制,不能像当代小说、散文、自由体新诗等那样,可以让白话文语言,裁红剪翠,任意腾挪驰骋。那么一部分文言进入当代诗词,不仅应当而且必要。但是这个度比较难把握。用多了文言文语言,读者会说当代人写的东西,怎么跟古人写的一样啊!去看唐诗宋词好了,还读它作甚。完全的白话文写作呢?作品又难免直白寡淡,没有诗词那种固有的典雅蕴藉的韵味,读者更是不买账。
这样,诗词作者的尴尬与诗词作品的尴尬就造成了当代诗词写作的双重压力。旧体诗词群体之间对于传统与创新、新韵旧韵的不同声音,自由体新诗与旧体诗词之间艺术见解的不同声音,无疑又加剧了读者对当代诗词的不信任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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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样才能解决好当代诗词写作的这一对“语言”矛盾呢?我认为还是要向我们的古人学习,回到中华诗歌的源头,寻求解决问题的办法。
概念化是当代诗词写作的一个顽疾,难以去除。概念化也不是今天才有的,宋诗就有很多概念化的东西。宋朝是一个理学盛行的时代,宋诗说理的东西多。朱熹有“问渠哪得清如许,唯有源头活水来”的句子,苏东坡有“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的句子。同是说理,但这两个句子显然不如唐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更具诗的韵味。这又为何?因为王之涣用的是形象思维,而朱熹、苏东坡用的是理性思维。毛泽东不是也说了么:“诗是要用形象思维的。”形象思维、艺术思维是解决语言矛盾的一个重要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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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头的诗歌语言很少说理的,一般是通过自然之物,状心中之景,吐口中之诗。古人总结出“赋”“比”“兴”的表现手法,形成的这一诗歌创作理论与传统,直至今天它仍然是管用的,并且需要很好的继承。遗憾的是,由于历史的发展,文明社会的规范,许多东西被符号化了,概念化了,今天不少诗歌创作直接拿概念化的句子来说事,来写诗,句子一看就明白,但诗却是不能一看就明白的,而是要让读者读后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满口余香、韵味绵长。
2021年6月19日 北京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杨怡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