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邓辉因为早年家贫，初中只读了三个月就辍 学谋生去了。故事从这时候展开。简单的叙述是，没在学校读过多少书的邓辉后来成为卓有成就的教育工作者、诗人。人们在惊叹、好奇的同时寻找成功的奥秘，得出的答案是，诗歌成就了邓辉。所以我说诗歌创作是一所自修大学。

      邓辉离开了学校，但没有离开书。这也是那个年代有志青年的基本读书成才之路。一袋子宝贝似的卷边卷角的书随邓辉漂泊江湖，风翻浪折，填补了也装饰了无奈的早期人生。他尤爱唐诗宋词，得空便要读之一二，温习再三。经常是食不果腹知识充饥，肚虽空空精神却是饱满，精气神不曾一日消失。这种读书法不仅让他度过了艰辛的生存岁月，而且重要的是修炼了性情与品德，坚定并明白了人生的价值与意义，也让他打牢了诗歌的基础和社会知识的基础，为后来的人生理想跨越储备了生命能量。

      有了这样的人生经历与诗歌经历，邓辉的诗歌便有了自家面目。

      民胞物与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文化精神。诗歌不是有闲人的玩物，关注民生，反映和感知社会痛痒从来是诗歌创作的场域所在与笔墨所在。底层关怀是《闲适堂·刈余集》不可忽略的应当珍视的部分。虽然此类作品不多，但却获得了诗人的写作基座与写作视角，这是一个诗人最要留意处，是诗歌作品的劲道所在。

      创作于1967年的诗集第一首作品《山夜》可能是处女作，紧随其后的《无眠夜吟》《江干听曲其一》等也可能是早期作品，但都格调高古，立意深远，不同凡俗，小小年纪就能写出如此沉厚有力的诗作，实属不易。更为重要的是这些作品从个人的身世体验出发，反映了那个时代“斯民多少泪”“悠悠万古愁”的众生生存现实，具有存史的价值。

      大体说来诗人的精神向度决定了作品的精神高度。在我看来，一个人的艺术品质与成就似乎是先天注定了的，诗人的起点也似乎是终点。当然我这是从精神层面、艺术层面说的，知识和技巧之类的东西还是要不断去学习、掌握与提高。知识的增量和技巧的掌握，对作家来说任何时候都是十分重要的。

      月亮是千百年来诗人反复吟诵过的题材。“弯月”如“钩”如“船”如“眉”，也是诗人惯常用的所谓形象化美喻。邓辉的《新月》将弯月视作“银镰”，也不见有多新颖，如今的九○后、○○后也不知镰为何物。但接下来的“若能收稻麦，何不到人间？”就使人耳目一新了，既有农耕社会生产劳动的现场感，又有艺术张力的美感。相信在工业社会长大的当代青年也是会喜欢的。当然打动读者的不只是精巧的构思，而是作者的民间视角、底层关怀。是关注农桑，同情农民兄弟劳动艰辛的诗人情感。

      农民工失业不是一件好事，也不是一件小事，直接影响我国数亿农民的生活和农村的发展。改革开放以来内地农民多去沿海城市的深、沪、广打工，2022年以来因为疫情等多方面因素的影响，深沪广企业不景气，农民工在那里找不到多少事做，又纷纷回归内地故里。种地不仅辛苦，而且农药化肥种子等样样要钱买，劳动成本高。问题是中国工农业产品价格的剪刀差一直没有得到有效解决。农民种地的生产热情与劳动积极性难以释放出来。农民面对土地，有劲不好使，常常空空打发日子。暖风拂面，大地回春，正是生产的好时节。邓辉有感如此，几多无奈，直发深情一叹：“东君送暖绿田畴。不见欢欣只见忧。昔日早飞深沪广，今朝还困老山沟。”（《农民工失业》）。

      农民有地不想种，日子怎么打发呢？邓辉在《见抛荒地》中写到：“膏泥一寸值千金，不见嘉禾见草深。试问农夫何处去？棋牌桌上混光阴。”“棋牌桌上混光阴”是今日中国乡村一个带有普遍性的现象，不是只有邓辉的家乡重庆存在，我的家乡湖南也多是这样。诗人的忧虑是显而易见的。这反映了诗人的立场。没有对农事农民的深层体验与牵骨连心的感情，便不会产生这样坚实地立在大地上的诗篇。这样的诗反映了农民农村的现实困境，同样是可以存史的。

      一个诗人的精神基座同时决定了其诗的艺术风格。邓辉没有被早期命运击倒，而是奋发向上，砥砺前行，成为适应时代，释放生命辉光的成功者。不能不说是诗歌撑起了他的脊梁骨，获得源源不断的生命动能，影响了他也成就了他。

      康诗宋词里活着我们的古之先贤。他们是邓辉的师长，是邓辉学习、效仿的榜样，这既是诗歌艺术的也是为人处世的。诗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邓辉的性格。诗与邓辉的人生、事业完全融为了一体。这样，邓辉的诗风便于细腻中洋溢着达观与豪迈，于艺思中透出直率与真诚。

      在诗歌创作中，邓辉敞开自己的心胸，有什么说什么，想到什么就写出什么。一般来说爱情常常是要曲里拐弯表达的，让人不能确指，尤其不能让妻子知道你在想她之外的一个什么人。而事实是瞬间的爱情思维走火是人的自然属性，是一种普遍存在的生命现象，并不能说明是对妻子的不忠。邓辉就这么大大方方的写了。夜宿桃林，皓月千里，邓辉梦会美人，感觉是出奇的好。醒来发现不在现实中，由此感慨“离绪堆来日浙丰” “枕上桃花别样红”（《宿桃林梦寄》）。邓辉情诗如“只有心花犹可送，轻翻万岭过千桥。”（《七夕夜寄人》。“未必前生君是客，暗来潜去窃相思。”《梦后问人》）。“忽见南门桥上影，惊鸿掠过泪痕多。”（《桥畔遥望女友》）等等，皆过目难忘，可谓好句纷呈，养心悦目。这再一次论证了古人说的做人要老实，作文要调皮的道理。

注：《闲适堂·刈余集》，团结出版社·2023版。

作者简介：

      蔡世平，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一级作家。国务院参事室、中央文史研究馆中华诗词研究院原常务副院长、湖南理工学院中国当代诗词研究所所长。

整理：雷瑛
资料：来自作者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