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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的王铎故居位于洛阳市孟津区会盟镇老城村。推门步入故居,眼前的老房子已是一处残破凌乱的破败景象,老屋中尚有王铎的十三世后人居住 。抬望眼,屋檐上的青砖黛瓦间仿佛仍流转着历史的余温,虽然屋内的墙上贴满了王铎书法的拓片,让人生出一丝与书法的联想,而在他的后人中已经没有钟情书法的人了。
为了收集挖掘整理王铎的书法资源,当地政府组织了“王铎书法院”,并整修扩建出可供游人参观的院落景区。王铎研究专家、书法院的孟留山院长,引导我们浏览了景区。景区以“神笔王铎”“独尊羲献”“五十自化”“大哉斯道”作为轴线,以楷书、隶书、行书、草书分设展室,以手迹、石刻、木刻、拓片的形式展示王铎书画艺术思想和实践,其中《拟山园帖》石刻是王铎书法的代表作品。
漫步于故居之中,就如同在翻阅一本厚重的史书,品读着主人跌宕起伏的人生与跨越时空的艺术传奇。驻足间仿佛能窥见这位书法巨匠在笔墨间游走的身影,倾听见历史浪潮中那些褒贬不一的评说在耳畔回响。
王铎生于晚明动荡之际,少年寒窗苦读,以卓越的才学入仕,官至礼部尚书,成为晚明朝堂的重要文人。然而,明清易代的风云巨变,将他推向了历史的风口浪尖。李自成破北京,他南渡南京,后又降清,任礼部尚书、官至大学士,这一“贰臣”经历,让他饱受后世争议,在传统的道德评判以“子无二父,臣无二君”的标尺下,王铎只能背负起沉重的枷锁。
但当目光聚焦于他的书法,却又是另一番震撼的天地。王铎的书法博采众长,取法高古,将魏晋的神韵、唐宋的法度熔铸一炉。他的行草如江河奔涌,笔势连绵,充满奇崛跌宕的节奏感;结体欹侧多变,却又在险绝中达到精妙的平衡。用墨上更是大胆创新,涨墨、枯笔交替运用,墨色层次丰富,形成独特的艺术效果。在书法史上,王铎无疑是开宗立派的大家,其作品的艺术价值,超越了时代的局限,展现出非凡的创造力与生命力,被后世誉为“神笔王铎”。
在中国的传统社会中,人品是社会对文人士大夫个人品德的重要衡量标准,其体现在官员身上叫“官品”,在书家身上叫“书品”,在诗人身上叫“诗品”。官品、书品、诗品都是人品的代名词。所以人们论及书法时,常把“书如其人”作为评价书家与其书法艺术的评判标准。后人对前人的评价,常以书品论人品,或以人品论书品。历史上有不少书法家如颜真卿、柳公权、苏轼等都作为“书如其人”的正面形象的典型代表。
自魏晋以来,书法评论家将书法作品视为书家的人格化产物,所谓“书,心画也。声画形,君子小人见矣。”认为书法是书家内心世界的轨迹,是书家德行、品性的折射。而王铎由于有着“贰臣”的特殊经历,在传统的道德观念下,在传统史观中,贰臣往往被视为“大节有亏”之人,其历史地位和评价较低。贰臣往往会成为社会嘲讽和抨击的对象,甚至在新朝中也难以被完全接纳,处于“前朝遗民”与“新朝臣子”之间的尴尬境地。王铎的书法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牵连。不少人以人废书,将他在政治选择上的争议投射到艺术评价中,对其书法成就有所贬抑。这种以道德评判完全覆盖艺术鉴赏的现象,使得王铎的艺术光芒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被遮蔽。
令人意外的是,在20世纪80年代,日本书法家村上三岛率领书法代表团一众,到洛阳孟津县王铎的故乡拜谒,其时也引来中国书法界的极大关注。村上三岛在抗日战争期间曾在孟津见识了王铎的书法,并对王铎书法一见钟情,并对王书中豪放不羁的气势、精妙绝伦的笔法推崇备至,视其为古人书法创作的典范,日本战败回国后村上三岛一直对王铎的书法念念不忘。此次在日本书法界的到访以及他们对王铎书法艺术的崇拜,影响到国内也开始重新审视王铎的艺术价值。人们逐渐意识到,不应以单一的道德标准去否定一位艺术家的成就,而应将艺术与政治、人品适当分开。自此,王铎的书法作品重获关注,研究者与欣赏者纷至沓来,对其艺术成就给予了应有的肯定。由此,王铎书法在中国和日本都掀起了高潮。
站在王铎故居的庭院中,回味王铎书法的意境,不禁感叹历史的复杂与艺术的永恒。王铎的人生充满矛盾与挣扎,他的书法却在争议中愈发闪耀。历史对他的评价或许永远难以统一,但他在书法艺术上的探索与突破,早已超越了个人命运的沉浮,成为中华文化宝库中璀璨的明珠。
我想,书法不等同于道德,但书法直指人心。张怀瓘说:“文则数言乃成其意,书则一字已见其心。”这个“心””,是心
灵境界和人生态度,是对丰厚的人生体验积淀的一种简约、抽象的形迹化表达。在书法的起伏顿挫提按中,能反映人的身心律动和气度。书法的墨迹中或许并没有高扬道德和政治立场,但是却能把一个人的才、学、志等精神特征表现得淋漓尽致。这也让我再想到,艺术的价值需要时间的沉淀与理性的审视,唯有抛开偏见与成见,才能真正领略到跨越时空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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